战斗在黎明时分彻底结束。
残存的渊兽在基地重火力和援军的清剿下退去,留下墙外一片狼藉的尸体和焦土。东-7区的破损处被工程部队用速凝材料和灵能护盾暂时封堵,如同一个粗糙的补丁。
活下来的人,带着满身的疲惫、伤痛以及失去战友的阴霾,沉默地撤下城墙。
没有欢呼,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麻木,以及弥漫在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血腥与悲伤。
林墨、叶清尘和赵金刚三人随着人流走下城墙。赵金刚的盾牌彻底报废,胖脸上多了几道血痕,神情恹恹,不复往日的活络,显然那个年轻新兵的死在对他冲击很大。叶清尘的白衣染满了血污,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握剑的手稳定依旧,但眼神深处,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战争,是最好的老师,也是最残酷的磨刀石。
回到学院安排的临时休整点,进行了简单的伤口处理和灵力补充后,林墨没有停留,径直离开了。 他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 城南区,“老兵维修铺”。 推开那扇熟悉的、吱呀作响的金属门,混杂着机油、金属和烟草的气味涌入鼻腔,竟让林墨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 周玄武正背对着门口,在一个工作台前忙碌着。台上放着一件破损严重的灵能动力臂甲,他正用一把精密的刻刀,小心翼翼地在一个断裂的能量回路上刻画着替代的临时导路。他的动作专注而稳定,仿佛外面那场惨烈的战争与他无关。 听到门响,他头也没回,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活着回来了?” “嗯。”林墨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干涩。 “自己找地方坐,水在那边。”周玄武依旧专注于手上的活计,“柜子里有外伤喷雾和基础恢复药剂,需要自己拿。” 林默走到那个熟悉的金属油桶旁坐下,没有去拿药剂,只是静静地坐着。城墙上的厮杀声、爆炸声、临死前的怒吼、还有那个年轻新兵倒下时茫然的眼神……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回放。浓烈的血腥味似乎还萦绕在鼻端,挥之不去。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手上沾染的兽血已经清洗干净,但指甲缝里似乎还残留着暗红的痕迹。虎口的裂伤已经被医疗凝胶暂时封住,但挥刀时肌肉过度撕裂的酸痛感,以及经脉因强行催谷而传来的隐隐刺痛,依旧清晰。 过了许久,周玄武完成了手头的工作,将修复好的臂甲放在一旁,拿起一块沾满油污的布擦了擦手,这才转过身,看向林墨。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扫过林墨全身,在他虎口的伤口、微微颤抖的手指以及眉宇间那抹尚未散去的戾气上停留了片刻。 “第一次,都这样。”周玄武走到那个旧冰箱前,拿出两罐没有任何标签的、冒着寒气的金属罐,扔给林墨一罐,“喝点。” 林墨接过,入手冰凉。打开拉环,一股带着淡淡苦涩和草木清香的汽水味道涌出。他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稍稍压下了心头那股烦躁的灼热感。 “看到了什么?”周玄武自己也喝了一口,靠在堆满零件的工作台上,问道。 林墨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死亡。很多死亡。” “怕吗?” “……不怕。”林墨抬起头,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冰冷的坚定,“但……不舒服。” 他找不到更准确的词来形容那种感觉。不是害怕死亡本身,而是对那种生命如同草芥般被轻易碾碎的方式,感到一种源自本能的不适与……愤怒。 周玄武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 “记住这种‘不舒服’。”他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它能让你在挥刀的时候,保持清醒,知道为何而战。而不是变成一个只知杀戮的机器。” 他走到林墨面前,蹲下身,目光平视着他:“城墙上的感觉,和你动用左臂力量时的感觉,像吗?” 林墨微微一怔,仔细回想。城墙上的战斗是混乱、血腥、依靠本能和训练去厮杀,而动用左臂力量时,则是一种更纯粹的、仿佛要焚毁一切、连同自身一起毁灭的狂暴与失控。 “不像。”他摇了摇头,“城墙上是外部的压力,左臂的力量是……内部的失控。” “很好。能分清,就还有救。”周玄武站起身,“把你在城墙上的战斗,尤其是最后堵缺口的那段,详细说一遍。不要遗漏任何细节,你的每一个动作,对手的反应,你身体的感受。” 林墨依言开始叙述。从最初的远程火力压制,到渊兽攀爬城墙的短兵相接,再到缺口处的惨烈白刃战。他尽量客观地描述,包括自己如何运用“束缚”之理提高效率,如何压制左臂的躁动,以及那个新兵是如何在他眼前死去。 周玄武静静地听着,偶尔会打断,询问某个动作发力的细节,或者当时灵力运转的情况。 当林墨说到自己因为长时间高强度战斗,经脉开始刺痛,手臂酸麻时,周玄武忽然问道:“那个时候,你为什么没有尝试动用更强大的武技,或者……你左臂的力量,哪怕一丝?那样或许能更快解决战斗,减少伤亡。” 林墨沉默了片刻,回答道:“第一,我不会更强大的武技。第二,左臂的力量不可控,在那种混乱的环境下动用,可能会误伤战友。而且,我答应过您,要学着控制它,而不是被它控制。” 周玄武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满意,但语气依旧严厉:“愚蠢!” 林墨一愣。 “在战场上,活下去才是第一位的!为了所谓的‘不误伤’而让自己陷入险境,甚至丢掉性命,那才是最大的愚蠢!”周玄武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控制,不等于不用!而是在该用的时候,能用得出来,并且知道用到什么程度!” 他指着工作台上那件刚刚修好的灵能臂甲:“看见了吗?这东西能量回路超载会爆炸,但设计它不是为了让它永远不启动!而是要让它能在需要的时候,爆发出足够的力量,同时通过安全阀和结构设计,确保它不会轻易炸掉使用者!” “你的身体,就是你的武器,你的铠甲,也是你最复杂的灵能构装!那股力量是你的一部分,你要做的不是把它锁死在保险柜里,而是为它打造一个足够坚固的‘安全阀’,一套精准的‘控制系统’!” 林墨心神剧震,如同醍醐灌顶。 他一直以来的想法,都是尽可能地压制、隐藏左臂的力量,避免使用它。但周玄武却告诉他,要接纳它,改造它,利用它! 这完全颠覆了他以往的认知。 “那……我该怎么做?”林墨忍不住问道。 周玄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训练室的门口,打开门,对林墨招了招手:“进来。” 林墨跟上。 训练室内,那个刻画着回路的平台再次亮起。 “把你堵缺口时,最后感觉到经脉刺痛、手臂酸麻的状态,模拟出来。”周玄武命令道,“用你最大的力量,攻击这个平台。” 林墨依言走上平台,回想当时的状态,刻意停止了“广播体操”的运转,让经脉的刺痛感和身体的疲惫感重新浮现。然后,他调动起体内所剩无几的灵力,全力一拳轰向平台中央! “砰!” 一声闷响,平台微微晃动,反馈回来的数据光幕上显示出一个数值——代表着这一拳的破坏力。 “看到了吗?这是你濒临极限时的力量。”周玄武道,“现在,运转我教你的呼吸法,结合你从秘境里学到的‘束缚’之理,将你的力量,包括你左臂那股躁动的能量,想象成水流,将它们约束、压缩,然后……再打一拳。” 林墨闭上眼睛,深深呼吸。古怪的呼吸节奏带动着体内稀薄的灵力,开始沿着那些偏僻的节点流动,带来熟悉的刺痛,却也带来一种奇异的掌控感。同时,他将在青铜塔领悟的“束缚”之理融入其中,努力将散布在身体各处、尤其是左臂那股灼热躁动的能量,如同修筑堤坝般,一点点约束、凝聚。 这个过程比单纯的运转呼吸法更加艰难,左臂的能量如同桀骜的野兽,疯狂冲撞着意识的束缚,带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他的额头再次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微微颤抖。 但他没有放弃。 一点点,一丝丝…… 当那股躁动被强行压缩到拳头大小,虽然依旧狂暴,却暂时被束缚在一个有限的范围内时,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一拳击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甚至不如之前那一拳看起来威猛。 但拳头接触平台的瞬间—— “嗡!” 平台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周围的力场光幕剧烈闪烁了一下!反馈数据光幕上的数值,瞬间飙升了接近百分之五十! 而且,这一拳之后,林墨并没有感到经脉有进一步的撕裂感,左臂的灼热也随着力量的释放而暂时平息了下去,只有一种力量被抽空的虚脱感。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拳头,又看了看光幕上的数据。 “感觉到了吗?”周玄武的声音传来,“这就是‘控制’。不是不用,而是更有效率、更安全地去用。将散乱的力量凝聚起来,将狂暴的能量约束起来,让每一次攻击,都打在要害上。” “你左臂的力量很强,强到你现在根本驾驭不了。强行全部动用,就是自杀。但如果你能学会只调动其中的十分之一,百分之一,并且能精准地控制它……” 周玄武没有说下去,但林墨已经明白了。 一条全新的、充满挑战却也充满希望的道路,在他面前铺开。 他不再仅仅是那把被尘封的、危险的刃。 他要成为执刃者,掌控自己的锋芒。 林墨擦去额角的汗水,看着自己依旧有些颤抖却仿佛蕴含着新生的拳头,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我明白了,教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