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穿过ICU 的玻璃窗时,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斑。苏曼丽正站在走廊尽头的阴影里,米白色西装套裙的肩部线条挺括如雕塑,领口那枚珍珠胸针是用老院长留下的项链改的,晨光在珍珠表面漾开一层柔光,恰好遮住她右眼角那颗总泛着冷光的泪痣。她抬手理了理鬓角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那里有颗被碎发遮掩的小痣,和顾盼母亲旧照上的位置分毫不差。 高跟鞋踩在水磨石地面的声响很轻,嗒、嗒、嗒,每一下间隔都精准得像节拍器,却让病床上刚醒的吴浩宇睫毛颤了颤——这频率与当年孤儿院晨跑时,她总爱穿的白球鞋声完全一致。那时她总跑在最前面,白球鞋踩过露水打湿的草地,也是这样规律的节奏。 “醒了?”苏曼丽推门的动作带着职业性的轻柔,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保温桶的提手,桶身在晨光里晃出琥珀色的光,里面是彻夜炖着的野菊根汤。她走近病床时,西装裤的裤线笔挺如刀,却在弯腰放下保温桶时,刻意放慢了动作——右手臂上那道红痕正透过薄料隐隐可见,是顾盼昨夜情急之下抓的,此刻还泛着刺目的肿。 吴浩宇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落在门口倚着墙的顾盼身上。她换了条烟灰色连衣裙,布料是上好的真丝,垂坠感让裙摆堆叠在脚踝,像一朵收拢的云。领口系着的丝巾是深紫色的,边缘绣着细小的野菊图案,恰好遮住了锁骨处的疤痕,却遮不住发梢沾着的细碎绒毛——那是昨夜趴在病床边睡着时,蹭到的消毒棉球纤维,在晨光里闪着银白的光。 手腕上的发绳换了条新的酒红色缎带,比之前那条宽了半公分,末端的银铃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在绷带覆盖的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吴浩宇数着光斑移动的轨迹,突然想起十年前仓库里,她也是这样攥着他的手,发绳是用蓝布条编的,磨得他手腕生疼。 “感觉怎么样?”苏曼丽正用棉签蘸着汤喂他,指尖的温度比平时高了0.5℃,带着保温桶的余温。吴浩宇突然想起十年前仓库火灾,她也是这样跪在地上,用同样的姿势喂他喝从废墟里找到的雨水,那时她的指尖沾着烟灰,却比现在更烫些。“医生说子弹没伤到要害,但需要静养。”她的指甲修剪得比昨天短了些,透明护甲油下的月牙白清晰可见,是刻意磨去了所有可能伤人的棱角——她总是这样,把柔软藏在坚硬的壳里。 顾盼突然走过来,一把夺过苏曼丽手里的碗。瓷碗边缘碰撞的脆响里,她喂汤的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汤匙碰到吴浩宇牙齿的力度比必要时重了些,仿佛在确认某种真实。丝巾下滑露出的锁骨处,新添了道浅浅的指甲印——是她自己昨夜焦虑时掐的,红得像未干的血迹。“我来就行。”她的声音裹着晨雾的凉,银铃却在这时突然响了三声,是她用指尖刻意拽动的,“苏警官应该还有公务要忙,查案可比陪我们这些闲人重要多了。” 苏曼丽的指尖在西装裤缝里蜷了蜷,指甲掐进掌心的力度让她清醒。她看见顾盼喂汤时,无名指有意无意地划过吴浩宇的绷带,那里正是昨夜留下牙印的位置,新换的纱布边缘已经洇出淡淡的红,像朵正在绽放的血花。“档案室的暗格打开了。”她突然开口,目光落在窗外的老槐树上,那里有片叶子正摇摇欲坠,“老院长的日记里夹着一张照片,你小时候穿蓝布衫的样子,和赵砚山书房里那张合影上的男孩,眉眼几乎一样。尤其是眼角那颗痣,位置都没差。” 吴浩宇的喉结突然滚动了一下,咽下去的不仅是野菊汤,还有某种即将破土的真相。汤勺在顾盼手里微微一颤,几滴褐色的汤汁落在他手背上,她用指尖擦去的动作带着近乎贪婪的急切,指腹反复摩挲着那片皮肤,像要抹去某种不该存在的痕迹。“是吗?”他的目光落在顾盼系得死紧的发结上,那道新换的缎带已经在她手腕勒出红痕,与旧伤重叠成狰狞的纹路,像条盘踞的蛇,“可能只是巧合,世上相似的人多了去了。” “巧合?”顾盼突然加重了握勺的力度,银铃发出刺耳的连响,震得人耳膜发疼,“赵砚山要你的命,怎么可能是巧合?”她的指甲掐进吴浩宇的掌心,透过绷带都能感受到那股执拗的力道,仿佛要在他骨头上刻下自己的印记,“等你好了,我们就去国外,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买栋带花园的房子,种满野菊……” “顾盼。”吴浩宇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发绳勒进皮肉的触感让他心头一紧,这力度比昨天急救时更甚,缎带已经陷进皮肤半分,像条越收越紧的绞索。“我还有事没做完。”他的拇指抚过她腕间的红痕,那里的皮肤已经有些发紫,“老院长的日记里,肯定还藏着别的……” “日记没有你的命重要!”顾盼突然提高音量,声音里的尖锐刺破了病房的宁静,丝巾彻底滑落在地,露出锁骨处新旧交叠的伤痕,像一幅被反复涂抹的画,层层叠叠都是过往的印记。“十年前你为了救我差点死掉,现在还要为那些破日记冒险?”她的眼泪砸在吴浩宇的手背上,与未干的汤渍混在一起,晕成一片模糊的湿,“吴浩宇,你看着我——你的命是我的,从仓库那天起就是!谁也别想抢走,包括你自己!” 苏曼丽起身时,西装的衣角扫过保温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像根针戳破了紧绷的气球。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晨光瞬间涌进来,带着尘埃的微粒,照亮顾盼耳后藏着的安眠药瓶轮廓——那是她今早趁顾盼打盹时,偷偷塞进她口袋的,瓶身还留着自己的指纹,是她故意留下的标记。“警方在赵砚山的保险柜里发现了份DNA 报告。”她的声音平静得像在念卷宗,每个字都清晰地砸在空气里,“你和他的基因序列,重合度超过99%。那些关于血缘的鉴定术语,我看了三遍才敢确认。” 吴浩宇的瞳孔突然收缩,像被强光刺痛的猫。他看着顾盼瞬间煞白的脸,原本就没血色的皮肤此刻像张薄纸,仿佛一碰就会碎裂。丝巾掉在地上都没察觉,发绳的银铃卡在绷带缝隙里,被她无意识地拽动着,发出细微的挣扎声,像只被困住的虫。“不可能。”顾盼的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大腿,疼得眼前发黑,却死死盯着吴浩宇的眼睛,那里面映着她的影子,扭曲而疯狂,“他是绑架我的绑匪,是放火烧仓库的凶手,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和你有关系!” “老院长的日记写着。”苏曼丽从公文包里拿出复印件,纸张边缘被手指捏出整齐的折痕,是反复翻看的痕迹,边角已经有些发毛,“赵砚山是你生父,当年因为肝衰竭被赶出顾家,才策划了绑架。他需要你的肝移植续命,但更怕你活着回去继承顾氏的财产,毕竟你是顾家唯一的男孙。”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圈,最终落在顾盼攥得发白的指节上,那里的皮肤已经失去了血色,“日记最后一页画着你们父子的生辰八字,说你们命里犯冲,要么相杀,要么相残。” 顾盼突然笑出声,笑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诡异,像破碎的玻璃摩擦。她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汤碗摔在地上的声响里,陶瓷碎裂的脆响惊得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起。吴浩宇听见她发绳的银铃撞在床栏上,发出濒临断裂的脆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碎掉。“我就知道。”她突然抓住吴浩宇的手,将发绳解下来重新系,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这次的结比之前更紧,几乎要嵌进骨头里,“我就知道你不能有事,你要是有事了,谁来陪我?谁还会记得仓库里的钢笔,记得防空洞的银元,记得我们一起数过的野菊?” “顾盼。”吴浩宇的声音带着麻药未退的沙哑,却清晰地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疯狂。那不是单纯的恐惧,是某种早已生根的偏执,像野菊的根系缠绕着土壤,早已分不清彼此的界限,深入到血肉里。他突然想起昨夜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在他手背上反复摩挲,那力度带着近乎虔诚的占有欲,仿佛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苏曼丽弯腰收拾碎片时,刻意用袖口遮住了顾盼藏在裙褶里的机票——那是她今天早上帮护士整理床铺时发现的,目的地是南太平洋的某个小岛,日期填的是明天,乘客栏只写了“吴”和“顾”两个字,字迹是顾盼特有的娟秀,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下午再过来送汤。”她的高跟鞋声在走廊渐远时,回头看了眼病房门,玻璃上映出顾盼正低头亲吻吴浩宇手背的画面,阳光勾勒出她们交握的手腕,发绳的红色像道血痂,像幅献祭般的油画。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时,顾盼突然俯身在吴浩宇耳边轻语。她的发丝扫过他的颈侧,带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她惯用的野菊香水,形成一种奇异的气息。发绳的银铃贴着他的皮肤颤动,冰凉而尖锐:“等他们都走了,我们就走。”她的指尖在他绷带下的牙印上画着圈,力道越来越重,“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医生那边我打点过了,护士的换班时间我也记下来了。就我们两个,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永远在一起,像两棵长在一起的树,根缠在一起,谁也分不开。” 吴浩宇看着天花板上的输液管,液体滴落的频率与顾盼的心跳完全同步,滴答、滴答,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逃离倒计时。他突然想起苏曼丽刚才递给他的那份DNA 报告,边角处有个极淡的指甲印,是她刻意留下的标记——与十年前仓库横梁上,她刻下的求救信号形状完全相同,都是个歪歪扭扭的“逃”字。发绳的银铃还在响,这次却带着某种不祥的预兆,像倒计时的钟摆,敲打着病房里凝滞的空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