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受了惊吓,你退下吧。”同同行的婢女掀开马车玉帘,不耐烦道。
长公主轻声嘱咐道,“姜大人。”她突然伸手拽住他护腕,指尖冷得像冰,“你可明白"自挂东南枝"。”
“卑职不知。”姜闫皱起眉心,久久不能平复。
回身见公主正用牙撕扯锦帕,给侍女包扎伤口。染血的丝帕缠上少女手腕时,姜闫注意到她小指有道新鲜刀伤。
“无碍,即刻启程吧。”她淡淡道。
姜闫绕着马车蜿蜒前行,车夫露出紧张的神情。
姜闫调戏般道:“师傅怎么了,这般紧张,莫非你要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马车夫慌张地摇头,恐惧从言语中流露:“大人,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只是看您一直在周边徘徊,您是有什么疑虑吗?”
姜闫笑道:“并无,专心驾车吧。”
寅时三刻,残月照见令牌上的鎏金云纹。
众人进入青州南部琅琊县休息,看来明日即可完成任务。
只是那个男人,姜闫从事发之后便再也没见到过。当时公主并无提防之意,可见应是其身旁的亲信。
姜闫觉着不对,在下达休息命令后,他独自一人来到公主房前,附上耳朵偷听。
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姜闫心想。自己读书时候好歹是品学兼优的三好大学生,背地里净行一些龌龊之事。
算了不管了。
“明日启程后最快大后日可抵达江南郡,我们也能查清渊玄阁削弱的原因所在了。”
“可是公主殿下,您这样是否过于劳累…..我是说….”男人的声音若隐若现,若即若离。姜闫听不大清,但直觉告诉他是今日晨时的粗布袍衣男子。
“无妨,我本就是体察民情,南下修养,他就算多疑也不会把我怎样。”长公主顿了顿,语气弱了许多,似乎是自言自语,“他要的东西还没拿到呢……”
长公主说的那个他是谁,难道除了皇帝还能有第二个人威胁得到公主吗。可是皇帝会对自己的亲女儿下手?怎么可能呢。
姜闫想入迷了,只听见屋内两人结束话题的告别,他赶紧小步跑到转角,呼了一口气:“差点小命不保咯,姜之秋啊姜之秋,你好奇心咋那么重呢。”
数日后,江南北郡交界处。
“持此令可直入公主府。”长公主将钺铁令牌按在他掌心,尾指伤口蹭过姜闫冻裂的虎口。那触感像春日新发的藤芽,暗香浮动间,他腕间旧疤突然灼痛。
“虽护送是你的职责,但本宫并非看中尊卑等级之人。姜大人的救命之恩本宫会记得。”长公主半掩玉帘,让人觉着着迷的还是帘后那张遮着锦丝面纱的脸蛋。她又道:“若有需,可进宫寻我,本宫定会鼎力相助。”
姜闫当时好像快死了,但是又有一股力量直冲天灵盖,他也说不出为何。长公主莫非也是灵力之士。
回城路上多了辆青帷马车。每过三里地,车壁便传来三声轻叩。姜闫想起昨夜在驿站墙根,自己曾哼过戍边小调《三叠关》。
又离别了,不管是和谁分离姜闫都会觉着惋惜。
潍县衙门的青铜铃铛撞碎晨雾时,张德仁正往嘴里塞第四块枣泥糕。他本就日渐圆润的肥脸鼓的像个河豚,姜闫觉着好笑。
好像今日不同往昔,衙门来了许多渊玄阁的大臣。这正是自己大展身手的机会。
“潍县县内衙门二等捕头姜闫,救水有功。”端坐云纹椅的老者指尖凝着水雾,面前浮空的琉璃算盘叮咚作响,“按例赏黄金百两,云梦泽三十日修行权。”
姜闫盯着从穹顶垂落的浪纹纱帐,九盏鲛绡灯映得满室幽蓝。他能感觉到左侧屏风后藏着三道目光——一道带着海风咸涩,两道泛着潮气。屏风缝隙间露出半截月白衣角,砗磲禁步悬在流苏间微微摇晃。
“在下并非世俗之人,祈愿加入渊玄阁为辉祖效力。”姜闫单膝跪地行礼。
“四品灵士月俸才加二十两!”张德仁喷着糕屑表示出超绝震惊,“之秋啊,要我说就该选黄金......”
琉璃算盘突然冻结。右首穿孔雀补子的女人冷笑出声,冰晶护甲敲在青玉案上:“五年前东海平妖,有个纵水灵士领了避水咒,她忽然抬手,发间珍珠步摇炸开成水幕,“结果在巽位试炼化成冰雕。“
议事堂霎时涨满窃窃私语。姜闫看见玄玉真人拂尘轻扫,浪纹纱帐突然映出青州驿道的幻象——满地黑衣尸体正在汽化,血雾凝成的露珠竟沿着藤纹轨迹滚动。
周主薄道:“姜闫,你若执意加入渊玄阁,必要受到吾等前辈的考验,你可行?”
“臣愿一试!”姜闫斩钉截铁道,眼神想要入党。
“好。”周主薄露出了欣赏的笑容,“开坎位试灵台!”
七名灵士同时结印时,姜闫腕间藤纹泛起涟漪。测试场青砖渗出深蓝水渍,观战席传来惊呼——御史大夫掌心的茶汤正在沸腾,碧螺春茶叶扭成水蛇缠住他羊脂玉扳指。
“坎位,起!”
姜闫并指划破掌心,血珠坠地化作水龙。本该透明的水流里却游动着青鳞,龙角处两朵浪花飞溅,惊得孔雀补子女人打翻了琉璃盏。水龙掠过巽位旗幡时,干燥的幡布突然垂下瀑布。
议事堂西窗突然传来龟甲碎裂声。姜闫转头望去,正对上张德仁煞白的脸——他捧着的贺礼玉匣里,那枚千年玄武身上竟生出珊瑚状水晶体,每道纹路都泛着藤萝特有的青金色。
姜闫袖中令牌突然发烫。前些时日公主触碰过的伤口泛起翠色微光,衙门后院的枯井竟冒出嫩绿藤芽。他借口更衣转到后院,发现井沿青砖缝里钻出的何首乌,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花结果。
测试场的五行阵亮起时,姜闫还在想那株诡异的何首乌。蓝袍灵士结印唤出的冰棱扑面而来,他本能地抬手格挡,却见漫天雨珠凝成水龙。观战席传来惊呼,三丈高的水浪中浮动着藤蔓状的碧纹。
“双灵共鸣!”玄玉真人霍然起身,腰间玉佩与姜闫身上的公主令牌同时嗡鸣。老道雪白的长眉抖了抖,突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四品青玉牌,沧浪袍,赐纵水灵士姜闫。”
当日夜里,姜闫沐浴更衣,发现玄铁护腕内侧的金线藤花裹住腕间旧疤,衣角上还沾着白梅冷香。
潍县老宅的牡丹开了第二茬,姜闫推开斑驳木门时,蒸腾的热气混着醋香扑面而来。
“可算等着正主了!”张德喜蹲在院井边拍开酒坛,粗陶碗里漾着琥珀色的青梅冰酿。张德仁正往石桌上码荷叶包,油纸里漏出的酱香勾得隔壁黄狗直挠墙。
姜母攥着姜闫手腕抹眼泪,粗布袖口蹭过他新得的沧浪袍:“瘦了,但精气神足了。“大妹妹姜悦从灶房探出头,鬓角沾着面粉:“哥快来尝这鲈鱼脍,琉璃姐姐片了半个时辰呢!“
琉璃端着青瓷盘从回廊转来,婴儿粉色的裙裾扫过石阶新苔。她将鱼脍摆在姜闫面前时,指尖微微发颤——薄如蝉翼的鱼片摆成莲花状,每瓣都缀着金黄芥末。
“听说四品灵士的袍服不沾尘。”她低头布菜,耳坠子晃得厉害,“我拿丝瓜瓤刷了三遍砧板...“
姜悦突然噗嗤笑出声,往琉璃碗里挟了块炙羊肉:“姐姐紧张什么?上个月不是还念叨着要送...“
琉璃急得在桌下踩姜悦绣鞋,袖中滑落个黛色香囊。姜闫俯身去捡,正撞上少女慌乱的眸光。那香囊针脚细密,绣的却是歪歪扭扭的比目鱼,鱼眼处还打了两个滑稽的结。
“阿闫兄,我原想绣仙鹤的...”琉璃抢过香囊往怀里藏,又故作傲娇,“既然你不喜欢,那本姑娘不送你了。”结果发间银簪勾住了姜闫袖口丝绦,引得众人哄笑。
张德仁举着鸡腿起哄,被姜母一筷子敲在手背:“俩丫头天没亮就折腾,悦儿剥蒜剥得直哭,琉璃烫了三次手...”
暮色渐浓时,姜闫在树下找到独自收碗的琉璃。少女正对着碎瓷发怔,月光漏过叶隙,在她掌心映出摇曳的光斑。
“阿闫兄可知四品灵士的俸银?”她突然转身,鼻尖沾着灶灰,“每月能买二十斤上等雪花盐呢!”没等姜闫应答,又急急补了句:“我替姑母记着账,断不会让人诓了去...”
“我知道了。”姜闫笑道。
东厢房突然传来娘亲惊呼。两人冲进屋时,只见张德仁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手里还攥着空酒坛——这胖子非要演示“纵云梯“,结果卡在了房梁与博古架之间。张德喜憋笑憋得肩头发颤,扶姜闫胳膊的手却烫得惊人。 子夜更鼓响过三声,姜闫在沧浪袍内袋摸到颗麦芽糖。糖纸折成鹤形,翅尖墨迹未干:贺君青云。纸鹤腹中藏着小粒青梅核,正是宴上琉璃偷偷塞给他的那颗。 姜闫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个臭丫头,净想一些乱七八糟的少女心事。 自己呢,现已是渊玄阁四品,那更要利用好身份,抓紧时间调查一切的灵力。 包括长公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