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安生
闰朝,嘉庆十一年。胡族兵犯边境,闰朝不敌,每逢败,百姓伤亡者数千计。
时常闻漠北之后有佳境,良田万顷之多,其中阡陌通达,童叟皆有所养。而后数月,流民遂散如鸟兽而往之。
边境有稚童歌曰:
山沉沉,水沉沉,西北荒漠埋死人
沙蒙蒙,日昏昏,沙盖枯骨无人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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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生其实不是受了战乱的亡命流民,只是自家道中落之后,在家乡那里受人挤兑的厉害,不得已也就跑了出来。
再怎么说破天,他不过也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要说是守住自家还剩的那几亩田,就在饿殍遍地的当下,无异于与狼争食,属实有些痴人说梦了些。
父亲近些年酗酒成性,自家不多的几亩良田也都给换了酒钱,前不久生了场病,后来两腿一蹬也就没了。安生母亲倒是个贤惠的女子,不过也因为这日子过不了了,早在安生十二岁的时候就上吊了。
安生母亲是吊死在家里后院儿的一棵桑树上的,当时被人发现的时候还尸体尚温,旁边的人都说可以救。可当时只有父亲不让救,找了个草席把尸体草草的收拾了一下就给扔了。
到后来,安生连母亲的坟堆都找不到。安生觉得父亲就这件事儿干的不像个人,除此之外,倒也没有恨过那个病死的男人。
以前邻居都说安生是个好孩子,见人就喊姨啊婶啊的。安生还是他们那条野狗巷的娃娃头儿,手可巧着嘞,从地里扣出来的泥巴,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就能捏成和活灵活现的小人儿。那时候野狗巷的孩子都想跟着安生学,现在安生走了,那群孩子注定是学不成安生的手艺了。
安生把脚下的布鞋脱了下了,倒干净了里面的沙子。从腰上取下挂着的水囊给自己手心倒了一点儿水,把手伸向了旁边的驴子的嘴边。
出来的时候安生把家里的家伙事儿全都买了,可毕竟在这连黄金都不值钱的世道,只有米面最是金贵。这老驴子是自己一把草一把草的喂出来的,到底是没舍得买。
驴子舔完了安生手里的水后打了个响鼻,安生看着驴子,感觉这大漠里的一阵风吹过来,就能把这驴子给吹走了。
安生还是没舍得喝一口水,把水囊提起来晃了晃,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嘴唇上干裂的血痂,权当是喝过了水。安生小心的擦了擦瓶口上落的沙子,又把水囊系在了腰间,拍了拍驴子的脖颈,拉着驴子继续往前走去。
这半个月往安生脸上吹去的风沙,让安生拥有了一张不似十五六岁少年的脸。其实安生以前也算是野狗巷里比较俊的后生了,不说是朱唇皓齿,明月清风,也是五官周正了。
眼看着这沙漠的天快黑了,从对面沙丘上吹过来的风渐已转凉了,日头儿也有些无力,这沙漠里最怕的就是这个,一道这晚上,沙漠中多阴鬼恶风,认谁也不能保证自个儿还能不能活到天明。
安生其实就是想找到人们口中的那个地方,也不是真就想要那良田几顷,就只想要过个安稳日子罢了。可把全部的家伙什儿都卖了换的干粮,也剩不下多少了,这片沙漠大的让人心惶惶,安生眼看着就是走不出去了。
找了处背风的沙丘,安生把傻子盖在了身上。身上的衣服早就破了几处大洞,细密的沙子灌进了破旧的衣服,它们在皮肤上滚动的时候还带着阳光残留的温暖。睡在这儿挺好,安生这样想到。
今晚的沙漠里,怎么就连颗星星都看不到呢,安生有些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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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道上还有人可以走到我这里来,难得还是个娃娃,不如就把他救活怎么样。”
这晚上荒漠中的风比白天嚣张的多,平白无故的就刮起了老人一丝不苟的白发,不讲道理的紧。
再这样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的荒漠,老人说的话只能是被这含着沙的风给吹了去。
“这么多年了,你到底还是一点儿情面都不给啊。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那人倒也没有说错啊。”明明无人回答,老人还是在自顾自的说着,言语神色中带了星星点点的失望和无奈。
“我本就不用轮回了,这样,咱们打个商量。我再轮回千年换这孩子活下来,以后就让他给你守着这盏灯可好。”
老人周围的恶风再也不吼了。
老人拿出了在袖筒里的手,向前拱了拱。
老人抖了抖衣衫上落下的沙粒,就这么一瞬间,月明星稀,风息云止。
老人守着眼前的黑瘦少年,抬手挥走了盖在他脸上的一层沙土,就这样守到了天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