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强家住在坡上,我家住在坡下,两家上下间隔距离不过五十米。
西边第一家就是他家,紧挨着他家的两孔土窑是赵永申家,再往东就是我的二堂哥家,也就是我大伯的老二儿子,住的也是两孔小土窑,土坯院墙,只有一人多高,站在墙外就能把他们假的院子里看的一清二楚,木棍子做成的篱笆门,他家喂的大黑狗从来不用堂哥给它开门,直接就从方格子里钻来钻去,很方便。
坡上就住着他们三家,要算吴国强家人最多,三个哥哥三个姐姐,他父母加上吴国强九口人,临着土崖掏出三孔窑洞,东西两厢是土坯瓦房,青砖砌成的大门,我们的几户人家里只有吴国强家有瓦房,而且条件也是最好的。
主要他父亲是煤矿工人,而且还是正式工,月月有工资,他父亲上班的煤矿就是我姨家门口那个,说起来他还认得我姨夫呢!但是他并不认得我继父,主要是他不在矿上吃饭,他有一辆自行车,下班后就回来了。
其实我姨夫也不在矿上吃饭,之所以认识我继父,还主要是我姨夫那人是个话篓子,见谁都跟人家熟,加上是矿区本地人,在分配工种的时候就和外地人有所区别。
我姨夫不在井下,在平地干一些杂活,例如洒洒水,归拢散乱的木头等一些无足轻重的杂活,轻松而且自由,剩下的时间里就在伙房里跟我继父扯闲篇,一来二去,俩人成了臭味相投的朋友。
我继父比我姨夫还能侃,仿佛世界上没有他不懂的事情。
除了这些,两个人都喜欢喝酒。
喝酒自然要有下酒菜,偌大的矿区伙房里有充足的食材,但是他们不在矿上喝酒,而是在我姨夫家里。
继父将下酒菜做好后由我姨夫负责带出矿区,冬天还好,姨夫将下酒菜踹进大衣里,其实除了避开矿上的领导,工人们是不管这些的,即便是看出了我姨夫怀里有东西也只当没有看见。
我姨夫姓徐,工人们都叫他老徐。看见我姨夫怀里鼓鼓囊囊的就半真不假的开玩笑。“老徐你又怀上了,啥时候喝你喜酒哈哈”。
要不说我姨夫这人会弄事,换了别人早就被举报了。
“你这家伙又开我玩笑,你歇班了咱哥俩弄一杯”。随着话音,一包烟就塞进了对方的口袋里。
姨夫除了喜欢喝酒还有一个爱好,上山捉鸟,而且只捉一种鸟,鸟的名字叫呱呱鸡儿,是我们山上常见的一种山禽。
成年的呱呱鸡不过一捧那么大,土黄色的羽毛,啾啾的叫声听起来清脆悦耳,而且节奏很快。
我姨夫虽然没有文化,却懂得欣赏呱呱鸡这种高雅的艺术之音。
而且对呱呱鸡的叫声还颇有研究,什么样的呱呱鸡叫出来的声音好听只要他伸手摸一摸嗉囊然后再把耳朵贴近呱呱鸡的嘴巴就能辨别出来。
姨夫说。“判断一只呱呱鸡的优劣不在于它们个头大小,主要听它们的声音,好呱呱鸡的标准是开口第一声就要有弹性,有弹性才有空灵之美,叫出来的声音清脆悦耳,如同沙漠中突降甘露,疲惫时喝一杯美酒,舒缓筋骨,闭上眼睛细品,解乏得很”。
物质与文化同样贫乏的年代,姨夫是被埋没的人才。日复一日的窝在风扬灰尘的煤矿上,做一些可有可无的杂活,然后隔着笼子逗逗呱呱鸡,再就是和我的继父喝上几两老白干,借着酒劲儿胡伦瞎扯一番。
他们俩喝酒地方就在我姨夫家里,而且差不多都在晚上,上千人的煤矿,食堂也分着两种,一种是矿工食堂,一种是干部食堂。
我继父就在矿工食堂。
同样是食堂,内在的东西却大不一样。
最明显的区别就在于他的伙食,有鱼有肉,而且还有酒,除了矿上的头头脑脑在这里就餐,还承担着接待任务,而且食堂的布局也是不一样的,面积只有矿工食堂的三分之一,布置的却非常考究,除了中间有个二十多平方的公共餐区,周围一圈的小屋子都是雅间,每一个雅间里只有一张木制的大圆桌,桌面上了刷了一层朱红色的油漆,同样是朱红色的木制靠背椅,围桌摆了一圈。
其实平时在这里就餐的人不是很多,而且是报餐制,除了规定的一顿饭不少于十个人的定量,超过一个人就要提前和厨房说,否则十个人的饭菜卖完之后就不再开火了。
干部食堂只有两个厨师,而且厨艺精湛,东西南北四大菜系样样精通,还是考虑到对外接待不同的人群所以口味也各有所好,没有拿的出手的门面菜确实说不过去,毕竟是上千人的大型煤矿,从里到外都要做到光鲜亮丽,面子要做足。
不像矿工食堂那么粗放,再说矿工也没有那么讲究,不求精雕细刻油煎烹炸,但求量大份足吃饱有力气干活儿就中。
要说我姨夫和别的矿工就不一样,他就能够从矿工食堂到干部食堂通吃,矿工食堂这里和我继父称兄道弟,而且吃饭从来不用掏票。
到了干部食堂那里我姨夫也不含糊,姓唐的厨师是我姨夫的远房亲戚。
我姨夫叫他老唐哥,沾亲带故,加上我姨夫那三寸不烂之舌,老唐很快就被我姨夫忽悠迷瞪了。
“你说的是真的么?”老唐人高马大,眯瞪着一双黑豆眼认真的看着我姨夫问。“你说俺姨姥姥真是你姑姥娘么?”
姨夫一龇牙,一本正经的笑着说。“欺天哄地,我哄你弄啥嘞,不信你回去问问俺姑姥娘”。
第二次去我姨家,母亲是在煤矿上的干部食堂吃的饭,还是我姨夫的注意,就为了显示我继父的能耐,想让我继父张张面子,也好给我母亲留下一个好印象。
我母亲不是虚荣心很强的人,觉得那样做心里会有亏欠,毕竟还在了解阶段,吃了人家的嘴短,往后的事情就不好意思再说啥了。
所以那天中午我母亲的本意是在我姨家随便吃点。
除了我姨夫从中竭力怂恿,我姨也在一旁推波助澜。说他姨呀去就去吧,这是老五的意思,也是人家一番心意,事成不成,吃顿饭也没啥。
结果我母亲还是不情愿的去了。
我姨家距离煤矿步行也就十分钟左右,村头就是大路,顺着大路往东走几十米有条小路,翻过一座馒头型的土坡后边就是煤矿。
那是我姨夫每天去矿上的必经之路,几十年如一日,明晃晃的土路几乎是我姨夫一个人踩出来的。
姨夫走在前边,我母亲在中间,不用说最后走的是我姨。
先上坡后下坡,一路无话,眨眼功夫到了坡底,煤矿到了。
井下的工人没有升井的时候平地人很少,除了井口推筐的两个工人,煤厂里显得有点冷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