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林卫东在西屋炕上翻了个身，窗纸外刚泛起鱼肚白。

他摸到枕头下卷着的图纸，指尖蹭过\"连锁模式\"四个字的草稿，心跳突然快了半拍——这是他昨晚趁娄清月走后偷偷加的，现在终于要见真章了。

\"叮铃\"，院里传来铜盆碰响的声音。

他掀了被子跳下床，推开门正撞上端着炸锅的秦淮茹。

她鬓角沾着面粉，围裙带子歪在肩头，却笑得眼睛弯成月牙：\"东屋的煤炉先点着了，我把油倒上。\"

\"等等。\"林卫东从屋里摸出块红布，抖开时带出股新布的浆糊味，\"我今早去供销社扯的，咱摊儿得有个招牌。\"他踩着凳子把红布往门楣上系，阳光刚好漫过老槐树，在红布上染出层金边。

娄清月抱着竹蒸笼从北屋出来，发辫用根蓝头绳扎着，少见地没别那枚磨得发亮的铜簪。\"馒头醒发得正好。\"她掀开笼盖，白腾腾的热气裹着麦香涌出来，\"按你说的，第一笼少蒸半屉，留着补货。\"

胡同口传来第一声吆喝。

王婶拎着菜篮子晃过来，鼻尖先凑到蒸笼前：\"哎哟这味儿！

比国营食堂的还香！\"她扒着摊边看，见娄清月把馒头码进竹篾盘，又盯着炸锅里冒泡的油条：\"多少钱一个？\"

\"馒头两毛，油条三毛五。\"林卫东把搪瓷缸装满豆浆递过去，\"婶子尝尝鲜，头天开张，豆浆免费。\"

王婶咬了口馒头，腮帮子鼓得像仓鼠：\"软乎！

比我家那口子蒸的强多了！\"她转身冲胡同里喊，\"老李家的！

快来买！

这馒头能甜到脚后跟！\"

话音刚落，穿蓝布工装的工人、拎书包的学生、提鸟笼的大爷，像被磁铁吸着似的围过来。

娄清月收钱找零的手速越来越快，铜钱包里的硬币叮当作响；秦淮茹的炸锅前腾起油花，\"滋啦\"声混着\"再炸两根\"的催促；林卫东端着豆浆来回穿梭，后背的汗把衬衫洇出个月牙印。

队伍排到胡同口时，贾张氏的冷哼像根针戳破热闹。

她裹着灰布袄从东屋窜出来，扫帚把儿敲得青石板\"咚咚\"响：\"黑摊子！

扰乱市场秩序！

我要去街道告你们！\"

林卫东的手顿在半空。

他看见贾张氏脚边的铁皮桶——桶沿沾着黑褐色的污渍，混着隔夜的菜汤和煤渣，正顺着她颤巍巍的手往摊前淌。

\"哎哎哎！\"王婶把菜篮子往地上一墩，\"老虔婆你疯了？\"

脏水\"哗啦\"泼在炸锅旁的青石板上，溅起的泥点糊了娄清月半条围裙。

排队的学生尖叫着往后退，刚出锅的油条被油星子烫得\"滋滋\"响。

贾张氏的扫帚又挥过来，扫落了半盘馒头：\"臭要饭的也配做生意？

你男人死了该守寡，挣这脏钱......\"

\"够了！\"秦淮茹攥着漏勺的手青筋直跳。

她炸油条的右手还滴着热油，却挡在娄清月身前，\"我每月给您送粮票，过年送肉票，您要的钱我也没少给。

今儿这摊儿是合法的，街道给的临时经营证在娄妹子那儿！\"

娄清月立刻从围裙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纸片，举得老高：\"刘主任盖的章！\"

\"贾张氏！\"刘光华从人群里挤出来，蓝布中山装的口袋别着居委会的红袖章，\"你要告就去街道，我陪你。

但你当街撒泼，破坏公共秩序，我先记你一笔！\"他掏出小本子唰唰写，\"就记在四月份邻里纠纷台账上！\"

围观的人跟着起哄。

提鸟笼的大爷敲着鸟笼：\"老嫂子，咱胡同口就缺这么个热乎早点摊！\"拎书包的学生举着没吃完的油条：\"奶奶我还要买！\"连平时闷声的修鞋匠都插了句：\"我明儿把摊子挪挪，给你们腾地方。\"

贾张氏的扫帚\"当啷\"掉在地上。

她盯着满地狼藉的脏水，又看看周围人戳向自己的手指，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最后狠狠瞪了秦淮茹一眼，弯腰捡起扫帚，踢着铁皮桶往回走。

经过林卫东身边时，他闻到股酸馊的汗味——和上一世她堵在秦淮茹家门口骂\"克夫星\"时，一模一样的味道。

\"都散了都散了！\"林卫东拍了拍手，弯腰捡起被扫落的馒头，\"这笼馒头我请了，刚掉地上的咱不卖，重新蒸新的！\"他抬头冲人群笑，\"明儿我让清月多蒸两笼，保证大伙儿都能吃上。\"

人群渐渐散去。

娄清月蹲在地上擦围裙，手指捏着那片经营证，指节发白：\"刚才那脏水......没溅到账本吧？\"

\"放心。\"林卫东从摊位底下摸出个铁盒，\"我把账本锁里头了。\"他转头看向秦淮茹，她炸油条的手还在抖，\"秦姐，你去歇会儿，我来炸。\"

\"不用。\"秦淮茹吸了吸鼻子，抄起漏勺又扎进油锅，\"油要保持温度，火候过了油条就不脆了。\"油花溅在她手背上，她像没知觉似的，\"上回柱子他爸......\"话没说完又咽回去，\"我能行。\"

林卫东没追问。

他知道\"柱子他爸\"是秦淮茹丈夫，上一世就是为了给贾张氏凑药钱，在工地摔断了腿。

他摸出兜里的笔记本，翻到\"服装厂\"那页，用钢笔在旁边添了行字：\"连锁模式——早点摊试点成功，可复制至周边胡同\"。

\"林大哥！\"隔壁院的小顺子跑过来，额头上挂着汗，\"街道赵主任让我捎个信儿！\"他喘了口气，\"他说上午十点，想来咱这看看‘模范摊位‘！\"

林卫东的钢笔尖在纸上洇出个墨点。

他望着渐渐亮起来的天，听见炸锅的\"滋啦\"声里混着远处工厂的汽笛——那声音，像极了上一世任务失败时，指挥部发来的紧急呼叫。

\"知道了。\"他把笔记本合上，指腹蹭过封皮上的折痕，\"小顺子，麻烦你回赵主任，我们一定准备好。\"

娄清月凑过来看他手里的本子，发梢扫过他手背：\"模范摊位？\"

\"好事。\"林卫东把本子塞进围裙兜，抬头看见秦淮茹正把新炸的油条码进竹盘，阳光穿过油雾照在她脸上，\"说明咱走对路了。\"

可他没说，上一世这个时候，赵主任正在批斗会上念他的\"投机倒把罪状\"。

他望着胡同口渐渐稀疏的人群，听见东屋传来\"哐当\"关门声——贾张氏的报复，大概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