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云是个合同工，没错，就是字面意思上的合同工，在华北地区的一个不知几线的小小县城里，过着安分守己的生活。

食堂的晚饭是中午剩下的，单位新上任的领导提倡勤俭节约，于是，不顾正值六七月份的近三十度的气温，在后厨放了一个下午的剩余午饭又被端上了晚饭的餐桌。

“吃，还是不吃，这是个问题”，但很快，这个问题便在胃部的强烈抽动下得到了完美的解答，吃！

仿佛赌气似的往嘴里扒拉了两口已经略微有些发粘的米饭，舌头上的味蕾又发出了抗议，管不得那么多了，强行咀嚼几口后把饭送到了喉咙里，同样，它也是拒绝的。

“妈的，吃个饭都这么难吗”，楼云心想，“让你往下咽你就咽就完了，哪那么多叽叽歪歪的”，大脑给了咽喉一个强硬的指令，终于，这口饭算是咽下去了。

楼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仿佛是领导要下属加班一样，软硬兼施，最终，打工人还是不得不看在那仅有的一点维系生活的工资上答应了下来，正如不想咽饭的喉咙。

想到这一节，楼云竟然不自觉的笑了出声，但随即意识到这还在饭堂，四处张望了一下，又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时间哪还有人会来了，就连食堂搞卫生的大妈都和后厨备菜的大爷扯闲嗑去了。

从他们的闲聊中，楼云又听到了一个让他烦心的事，明天中午是他最不喜欢的炒芹菜。吃完去送空盘子的时候阿姨还用她那眼角已经布满鱼尾纹的老眼撇了楼云一眼。楼云明白，这是怨他来得晚，吃得慢了。

哎……吃个饭也这么不顺心。转念一想，老阿姨也不容易，挨个白眼就挨一个吧。我原谅她了。

怀着这样普度众生的心理走出了食堂的大门，西边耀眼的太阳让楼云不自觉的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妈了个*的”这不才过去不到十分钟吗？吃个那样的剩饭用十分钟已经是很给你们面子了好吧，想到这，楼云对于刚才的大妈那点仅有的同情心也烟消云散了。

活该！下次我要吃上个半小时！我下不了班你也别想早下。

两个不认不识的人彼此间的怨恨就在一个白眼和一个念想中浅浅的埋下了。

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来发泄心里那莫名其妙的压抑，就随便释放到陌生人的身上吧。毕竟，回家还要对着家人孩子笑脸相迎呢。

远处建筑工地施工的叮咣声将楼云的思绪拉了回来，恍惚记得上个星期这里还是一个深坑呢，怎么现在连太阳都能遮个不少了。

楼云……楼云，高楼和白云，会不会父母给我取名的时候也是在这样一个高楼间有流云飘过的傍晚。

流云……，多想像云一样自由自在，无忧无虑，随心所欲，肆意妄为？肆无忌惮？

在这一瞬间，这个老老实实过了将近三十年的安稳生活的社畜突然有了一种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

并不是想多挣点钱，也不是想少加会儿班，甚至连明天要吃的芹菜都已经无所谓了，现在的楼云，他想做点坏事！

心跳在一瞬间加速，但紧紧维持了几秒钟便又重归寂静，因为天上的那片云被风吹散了。

做坏事？自己本来就是公安局的一个临时工，真是阎王面前烧报纸，想早入轮回了。

坏了！自己这胡思乱想的毛病可得改改了，脑袋放空的转瞬即逝的几秒钟，现实里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有这时间还不如赶紧把手里的活干完好早点回家。

点上一根烟，猛吸了几口，楼云迈上了写字楼的台阶，这是他的习惯，因为楼里不让吸烟，他这个烟民还偏偏就不喜欢在厕所里吸烟，他讨厌尿骚味和屁臭味混合着尼古丁灌进鼻腔和肺的感觉，楼云认为吸烟是件神圣并且愉快的事情，虽然不能抽的多么的有仪式感，但是也决不能在五谷轮回之地解决，所以借着出来吃饭的机会赶紧抽上一根解解馋。

楼门两边的垃圾桶里外被人扔慢了烟头，以前的楼云都会将烟头掐灭后扔进垃圾桶里，对于那些离得远远的就随手一弹的人他是嗤之以鼻的。因为搞卫生的大爷也不容易，他总会这样想。

可今天，楼云突然也有了一种想要弹走烟头的冲动，并且，他确实这么做了，看着还带有点点火星的烟头随着自己中指的动作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随后精准的掉在了垃圾桶的外面，楼云心里突然涌上了一种痛快的感觉。

从来不曾唱歌的他，今天晚上是哼着小曲儿进的写字楼。至于明天早上搞卫生的大爷会如何评价垃圾桶外的烟头和弹出这些烟头的人，现在的楼云并不想考虑。

坐回电脑桌前，看着屏幕上的表格，刚才痛快的好心情瞬间消失了一半，不过手指还是下意识的放在了键盘上，空荡的办公区里传来了哒哒哒的敲击声……

夜已经深了，干涩肿胀的眼球让楼云不得不停下手里的工作，从衬衣的内兜里掏出常备的眼药水，滴进眼睛里。

随着冰凉的液体从眼角流出，带走一丝眼睛里的灼热，眼球的不适稍稍缓解，仰头靠在椅子上，楼云脑袋里空空的。

他喜欢让眼药水从眼睛里流出来，也不去擦，就那么慢慢风干，有种哭泣的感觉，自己不能流泪，那就让眼药水来充当眼泪吧。他经常让自己陷入这种假想的哭泣中，仿佛这样可以带走一天的劳累。

大哭一场可是很累的一件事情，虽然哭完会很爽，但楼云不想用这种方式来发泄，因为有限的体力还得用在工作和照顾家庭上。

他有些后悔自己还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就早早结婚了，但同时他也明白，诗和远方那是大城市里的人才能享有的生活姿态，在自己这种小县城，男人女人超过三十岁不结婚生子就会被人说三道四，在背后指指点点。为了不必要的麻烦，他还是选择了跟一个还算过得去的女人结了婚，还有一个孩子，生活倒也安稳。

但同样的，家庭给自己带来的不只是温馨，还有每天必须要做的工作，要挣的钱。

眼角的眼药水滑落到脸颊上，已经风干，楼云睁开眼睛，从椅子上坐起来，“吱嘎”一声，看来身下的椅子也累了。

电脑屏幕上的表格还有一小半，这是今天必须要完成的，可当楼云的双手再次放到键盘上的时候，他却停了下来，就像是一个补作业补到很晚的学生不再想动笔一样，现在的楼云也不想再碰那该死的键盘，哪怕一下。

他忽然想起来曾经不知道从哪听到过的一句话“快乐才是创造一切可能的源泉”，可他现在并不快乐，所以他的生活没有出现其他可能的情况，只会一直这样走下去，他甚至已经看到了几十年后的生活，但是看不到任何变化。

看着电脑上的表格，楼云的思绪飘到了九霄云外，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推动着右手的手指不由自主地伸向了删除键。

随着手指尖轻轻的落下，这份从太阳升起就开始进行的直到现在才堪堪完成的任务，就这样一行一行的在眼前飞快的消失。

以前丢失一份文档能让楼云懊恼烦躁一整天，可现在，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完成的任务在眼前付诸东流，心里却异常的平静。

终于，电脑屏幕上变成了空白的一片，可楼云的手指依然放在删除键上，甚至逐渐用力按下去，仿佛是要连那空白的屏幕都要删除殆尽。

“滴滴……滴滴”手机闹钟响了起来，已经晚上十一点钟了，这是楼云给自己定下的规矩，不论多忙，这个时间都要回家了，因为害怕妻子担心。

本想向往常一样熟练的关上电脑，再关掉屋里的最后一盏灯，然后锁门回家，可今天，楼云并不想这么做，他什么都没有管，盖上还没有息屏的电脑，装进电脑包里，随手拿上挂在椅子上的外套，披在身上，扭头走出了单位大门，甚至连门都没有锁。

【作者题外话】：颅内自嗨，多多担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