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赡部州最伟岸木匠带上他的孙子陈金公和他的小徒弟小骗子木母辞别两间茅草屋。
金公和木母背着两个大木箱,金公的木工箱里码放着长刨、短刨、圆刨、线刨、槽刨,木母的木工箱里码放有木钻、拉钻、搬钻、摇钻,这些奇特的工具终于要跟着他们三个去见见号山的大世面,成就百年留名的木工杰作。
这杰作只值五百元钞票,想必它留名百世一定不是因为工艺之精湛,而是过程之离奇,说书的认为它值得比五百块更多的钱,所以就留名了。
其中的功劳,南赡部州的长舌妇人们比说书先生要多那么一点吐沫星子。 号山的日子确实比衣申山好过的多,从山里姑娘们的裙子比衣申山的短就能看出,这里的人们已经脱离食不果腹的苦海,游到了衣不蔽体的岸边。 号山红府的日子陈江流他们三个还没窥到一条缝,就已经被红府门口的管家吓了一跳。 大管家赛太岁,是个刀疤脸,年轻时候坏事做尽或是好事做绝,被人在脸上狠狠劈了一刀,从眉心斜到嘴角,把脸划成两半。 有人从地上捡起这两瓣西瓜应急敷在他脸上,没顾得上还原本来的美貌。 现在横看他双眼不在一条水平线上,让所有伟岸的木匠见了都想提墨斗去给他弹根直线,纠正这不合时宜的恶煞。 想必赛太岁在红府是打两份工,当好管家的同时也抢了红府门神的饭碗。 赛太岁引陈江流三人到红府后院要建偏房的一块空地,告诉他们府上的规矩,不是府里的人一律不准到前院去,他们三个就在此地施展,木料石料都备好了,全凭他们三个处置。 陈江流先四顾勘查一番,问可有请风水先生,要选偏房朝向,选吉日吉时开工。 赛太岁说偏房就朝向前院大门,在他们红府日日都是吉日,时时都是吉时,随时可以动工,就地可以破土。 这才是大户人家,大过天了。陈江流再去找几个合得来的帮工,明日就可以开工。 本由红银角监工,一是他不喜繁文缛节,二是对南赡部州第一木匠的信任,三是号山姑娘们的裙子太短,红二少爷体恤疾苦,每日只到这打个照面就走。 和陈江流几个一样不能到前院去的还有红府的三太太,前院被二太太虎踞,她就只能龙蟠在后院,具体要怎么蟠还得看陈江流一群人能把她的偏房建得怎么样,她才是偏房的主人,因此也是此项目的实际监工。 三太太名叫倒马毒,显然是二太太赐给她的爱称,具体寓意何为,只有二太太才晓得。 府里的下人背地里都这么称呼她,只有赛太岁称她为三嫂子。 细心的监工倒马毒发现金公在后院无所事事,东看西逛,甚至连递给他爷爷的工具都认不得。她对这个小学徒连连摇头,对麻利勤快的木母啧啧称赞。 陈江流告诉她:主人家,这是我的小孙子,不是木工学徒。 木匠的孙子不是木匠,那能是什么,铁匠? 陈江流摇摇头,苦笑说不知道,这小子做什么都没个定性,是吃不上手艺饭的,带他来红府只是免得他留在衣申山祸害乡邻,也算是给自己积德。 倒马毒说红府也有这么一个伤人脑筋的惹祸精,陈江流说金公没红二少爷那个富贵命。 陈金公像头刚学耕地的牛,在刚立起的两根柱子下跑得满头大汗,找不到要忙什么,但精力充沛,有使不完但劲,哪个木工师傅见了都想上来掌一把犁铧,教这身强体壮都牛儿翻地建功,但他们都像以前的陈江流一样失败。 半日下来陈金公还不会使刨子,墨斗拿不稳,分不清长凿和短凿。 金公脱了印有“劳动光荣”四个大字的衬衫,光膀子骑坐在陈江流用的木马凳上。 木母叫他递个长刨,他弯腰抓了根短锯。木母摇头,走过去自己到木箱里翻找。 陈江流指着木母对监工说,这才是将来南赡部州最好的木匠,院里其余的木工都纷纷点头,木母的最好,不是那种缥缈的伟岸,他们都看好木母。 监工倒马毒看了看木母,说:“这小伙子看起来像个读书人,太清瘦了,送去学堂保不齐以后还能当个先生,和这府上的大少爷一样。” 陈江流说:“读书?他也没那个富贵命,斗大的字不识一筐。”他也看了看木母,和木马凳上的金公比起来,他真的太消瘦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虐待这徒弟,吃的都给自己孙子,饿了这捡来的学徒。 “主人家,你不知道,这小子命更苦,是遇到来我老汉,才活到今天,不然骨头都化成泥了。”他继续补充,表明自己可不是白白的伟岸,还很善良哩。 木匠们都停下手里都活儿纷纷点头附和,不是肯定陈江流之伟岸,而是赞许他的善良,即使他已经欠大家好几桩活的工钱。 倒马毒没听到陈江流的自辨,她的心思全在金公滑溜溜的肩背上。 阳光下,汗水像是给他黝黑的背摸上一层油,泛着晶莹的光,那是汗里的盐的晶体。 金公曲背俯在马凳上,盯着木母手里的刨子,刨子上冒出一连串白色崭新的刨花。 他看得出神,不知道自己健硕的肱二头肌和背阔肌只有米开朗琪罗和多纳泰罗才能在大理石上雕刻出来的美,在刨花散发出的木香中让人迷醉。 倒马毒在红金角带来的书皮上见过金公那样的肌肉,那是红百万开展家庭思想大扫除活动的漏网之鱼,西方文艺复兴的自由思想得以侵入南赡部州这个红府小妾的脑袋。 是带人送饭来的赛太岁打算来倒马毒的神游,把她从刨花木屑里的大理石雕像世界拉回红府勾心斗角的现实。 到饭点了,陈江流叫大家停下,人是铁饭是钢不要辜负了东家一片美意。 金公第一个跳起来,接过提篮,申长手臂,一挥扫木马凳上木板成堆的刨花。这是木母一上午的成果,现在临时客串他们的饭桌。 活没干多少,金公可饿的不行,食肠如壑,不管咸的辣的,捞着就往嘴里塞,不论是饭是汤,都风卷残云。 赛太岁叫住他说:“小伙子,这点饭红府还是供得起的,慢慢吃,别噎坏了身体。” 金公正忙着,没空搭理他,陈江流说:“赛管家见效,我这孙子是饿鬼投胎。” 监工倒马毒心想这确实是个鬼,等他吃饱了岂不就是死鬼一个,留不得在红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