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公没有再出现在红府后院,倒马毒监工也没那么细致了,来晃一眼就回屋里。
陈江流认为这是最好摸鱼的时刻,大伙从进红府那天起就没有好好摸鱼过,他带头先坐在木头上吧嗒吧嗒抽旱烟。
监工不再,赛太岁作为主人家之一,可不让他们闲着,他来找人去修个什么木盒子,具体他也说不上来,要工人自己去看。
唯一没有忙着抽旱烟的木母跟在赛太岁身后,走进红府前院。
这是个什么稀奇处?一般人不能过来。木母东张西望,要瞧清楚这见不得人的东西长什么样。
可是一路看下来,砖是砖,瓦是瓦,房梁房柱大小木头更是他经常见到的。
红府前院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赛太岁的背后依然阴森森,木母跟着他左拐右拐,经过假山又穿过小池塘,来到一个小院。
随着赛太岁一声“圣缨,木匠师傅来了。”木母把眼睛从房顶上精巧的“顶拱”箍头上收回来。那定是出自一个厉害的木匠的手艺,比师父的伟岸还要伟岸。
木母从伟岸中回神看到站在赛太岁旁边的一个女孩,高到赛太岁腋下,比木母还矮一个头。女孩圆头圆脑,皮肤白里透红,他可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白嫩的人,心里给吓得扑通扑通直跳。
她双手捧着一个脑袋大小的红漆木盒递给木母,“就是这个,麻烦小师傅了,请一定帮忙修好。”
木母首先看到的不是那杵到鼻尖的木盒,而是那女孩青白色的手,跟金公从别人家地里拔来的蒜苗一样白。
手指修长,骨节上点点透红,雪地里点点梅花般耀眼。
“小师傅,能修好吗?你给看看。”还是赛太岁的话提醒他红花丛里还有个头大的木盒子。
木母双手合抱木盒,接过手,身前身后看看,找个放处。
“放这里看吧。”那女孩指着她前面的小圆桌。
木母红着脸把盒子小心翼翼放在桌上,掀开盖子,整块盖子都脱落在桌上。
“还能修好吗?”女孩探着脑袋问。
木母盯着盒子,说:“能,合页铰链上的螺丝锈掉了,铰链要再打磨一遍,盖子上的榫也掉了,也要补一个加固,再把缝隙都收一收,这个地方也要......”
赛太岁没让他再往下讲解他的维修计划,“能修就好,拿回去给圣缨修好,修好了我自然会去取回来。”赛太岁转身离开,还补上一句:“记住,前院非请勿入,这里更是。”
木母听不懂什么“非请勿入”,只晓得应声“好好好。”他讲木盒左右看了许久,心里的维修计划落成定稿,他才微微点头。
“小师傅,还有什么问题吗?”女孩侧头问他。
木母半晌蹦出几个词“没,没有。”不见赛太岁的身影,他一个人不敢面对那女孩的眼睛,那两只眼睛很刺眼,以致后来金公问起时,他都想不起来那双眼睛长什么样。
他抱着木盒往前走,没多久又折返回来。
“小师傅,修不好了嘛?”女孩问。
木母埋头看着怀里的木盒,支支吾吾说:“不,不是。”
“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吗?小师傅。”女孩疑惑,怕他反悔。
木母几乎要跺脚鼓起仅有的一丁点勇气才能把“回去的路,我不记得了。”这句话推搡出口。
“嘿呵呵呵。”女孩笑起来,“二叔带你走的路可能有点弯绕,我带你回去吧。”
木母点头,差不多要把额头抵在木盒上。
两个人走的不是来时的路,或者是,但木母已经记不清了,只晓得没有经过假山和池塘。
“第一次来的人都会迷路,我哥有个同学在这迷路,错过了爸爸摆的晚宴呢。”女孩为难为情的木母开脱,找不着路不是他的过失,是路的错。
“我叫红圣缨,你呢?”女孩和他攀谈。
“大小姐好,我叫木母。”木母才知道这是师父提过的红家千金,红百万的掌上珠,是挺圆的,圆头圆脸。
红圣缨嬉笑,“你姓朱吗?”
木母不知道为何这么问,“不姓朱,可能就姓木吧。”
“那你得有个姓孙的兄弟才是。”红圣缨哈哈笑。
木母更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不是,我兄弟姓陈。”
“那不得是你师父才姓陈吗?”红圣缨笑得更肆无忌惮。
木母像个被父母审问的孩子,声音可怜又可笑,“陈江流是我师父。”
“哦,你师父就是那个大木匠,知道了。”红圣缨还在咯咯笑,白皙的手玩弄着一根长长的辫子。“你有没有听说过三个妖怪和一个和尚的故事?”
木母摇头,“没听说过。”
“那太可惜了。”红圣缨带木母走的路不比赛太岁带他走的路近,只是接下来红圣缨和木母就没有在说话,两人一前一后默默走着。
但木母还是觉得很快就到了后院,快得有点让人不甘心。
他饭都不吃就开始捣鼓木盒子。师父说他再饿几顿就可以在腰间绑根绳子,当风筝放。
他说主人家急着要。监工倒马毒在旁看到红圣缨的木盒子,这东西坏了有段时间了,那丫头性子好得很,才不会急着要。她没有揭穿木母,留下一句“红府的饭不合别人的胃口了吧”就走了。
木母以为是责备他不吃饭,不领东家的情,刚要辩解,已经不见倒马毒的身影。
师父陈江流轻踢木母一脚,“干你的活,说的不是你。”
那还能是谁,没吃饭的就是他,木母想不明白。好在他脑子不太好使,没多想,这就是傻人有傻福。
接下来两天,木母放下手里的活,一心扑在修理木盒子上。陈江流说打个新盒子的时间都过去了,除非你是先栽树来造盒子。
木母只是傻笑,他已经把木盒子修葺得像他亲生的一样。
这两天,他两次忘记给金公包馒头。夜里饿得金公叫苦:“老子养你的时候大鱼大肉,轮到在你下巴底下捡口饭吃,油汤都没有一口!白眼狼!小骗子!”
木母任由他谩骂,心里想着的还是那个木盒子,夜里梦见的还是那木盒子。如果有可能,他想自己就变成那木盒子也愿意,哪怕盖子是坏的。
天如期而亮,盒子已经修好,想到赛太岁今天就要拿走,木母莫名失落,早上干活有气无力,好像饿了两天的是他,不是金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