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张升话锋一转道：“方才我已去过杨兄家中，见老夫人面色红润，脉象沉稳有力，显是已有好转。

只需好生休养，按着我开的方子再服用月余，想来便可痊愈。”

杨士奇听出对方话里有话，不解道：

“张兄这是何意？”

张升从怀中取出一摞大明宝钞递了过去，道：

“这是六十贯钞，应该足以支付老夫人的药资了，余下的杨兄便留着贴补家用。

不过切记不可到济世堂买药，更不能再来寻我。”

杨士奇失笑道：“张兄这是在与我君子交绝，不出恶声么？”

张升摇了摇头，道：“杨兄说笑了，能遇到你这样的朋友，是张升三生有幸。

可惜我已卷入一件天大的麻烦之中，生死未卜，否则今日必当与杨兄会须一饮三百杯。

因此，除非是我有缘脱困后，再前来寻杨兄，否则今日，便是你我之间的最后一面了。”

杨士奇笑道：“那还真是巧了，杨某偏偏是个不怕麻烦的人，否则我也就不会因为张兄一个玉佩的说辞便出手相助了。”

张升心道：想不到我精心编造的一番说辞，竟还是未能骗过杨士奇，便道：

“杨兄既然已听闻昨日县衙之事，想来便也知道是玉面堂的黄掌柜救下了我张家。

不过张升所牵连的这桩麻烦事，不要说是黄掌柜，即便是他背后的徐三爷怕是也未必能够平息。”

杨士奇也收起了笑容，正色道：

“杨某之所以愿鼎力相助，只是因为信得过张兄的为人。

毕竟对我这样一个无利可图的穷酸书生，张兄尚且愿意折节下交，鼎力相助，又怎会是大恶之人？

故而无论你得罪的是权贵勋戚，还是朝廷重臣，哪怕是当朝天子，杨士奇惟一死耳，又有何惧哉？”

听着这番语气平淡，却振聋发聩的言语，张升不由暗感惭愧，心道：

自己先前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看来人家不仅忠君体国，对待朋友亦是倾其所有。

于是发起了一句灵魂拷问：“杨兄可以看淡自身生死，那老夫人若是亦受到牵连，又当如何？”

果然，饶是杨士奇素以善谋多智著称，但深受儒家百善孝为先的他听后，也不禁半晌默然不语。

张升却笑道：“而且我几乎已做好了所有的应对之事，只是在等一个结果罢了。

如今已无需帮衬，杨兄放心，若有需要，我还是会厚着脸皮来找你的。”

杨士奇也笑了，拱手道：“那杨某便扫榻相待！”

辞别了杨士奇后，张升驾车疾驰，终于赶在夜禁前到达了自家所住的阜财坊。

可他刚驶入街上，巷子口就窜出一人，急叫道：“老三！”

定睛看时，却原来是张旭，张升连忙勒住马头，问道：

“二哥怎会在此？”

张旭急道：“你去哪了！我和大哥满北平城的找你，要不是快到夜禁了，我这会还在外边跑着呢！”

张升心头泛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道：

“今早给张佥事的儿媳用了不少人参、黄芪和白术，柜上的存量不多了，我就去城中补了些，莫非是家中出了事？”

张旭连连点头道：“可不是么！大半个时辰前，店里来了两个身着便服的官差，爹以为是来打秋风的，便打算花些钱了事。

谁成想他们却不肯要，还说自己是应天府来的锦衣卫，只是来问你和小妹一些事。

老三，你和小妹究竟遇到了何事，竟然会将锦衣卫招惹来？”

张升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以二哥的身份，当然不可能知道锦衣卫所查之事，我也就装傻好了。

于是摇头道：“我也不晓得啊，小妹没什么事吧？”

张旭跳上马车道：“那两个锦衣卫的态度还算是和善，应该没事，不过咱们快回去吧。

我临走前，他们说今日等不到你便不走了。”

张升心中一凛，连忙打马狂奔，待得兄弟二人赶回济世堂时，只见老爹张麒正站在下首，给坐在主位的两个男子斟茶，却并未看到小妹张子苓的身影。

其中一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人笑道：

“张老板不必客气，我们兄弟俩左右无事，这才留在此处等候令郎，你且去忙吧，不必在此作陪。”

张麒正要答话，却看到了两兄弟，连忙指着张升道：

“官爷，这便是小人的三儿子，您有什么话只管问他。”

那中年人起身掏出了腰牌，上前笑着说道：

“我是锦衣卫百户纪纲。”

说着朝着身边手持无常簿和毛笔的年轻人一引，续道：

“这是赵总旗。张升，你可知我俩为何前来寻你？”

听到纪纲这个名字，张升心中立时一凛，而且对方态度越好，事情便越发不寻常。

但他更加清楚对方的手段与能力，当下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指了指张旭道：

“听二哥说，您二位是来问小人话的。”

纪纲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知道，我们想问什么吗？”

张升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道：“小人不知。”

凝视了张升片刻，纪纲笑问道：“你方才去何处了？”

张升提起了手中的药材，道：“柜上有几味药材不多了，小人便去西边的咸宜坊补了些。

那一带的商贩多，药材好，价格也公道，就是远了些，小人险些未能及时赶回来。”

纪纲对着掌心吹了几口热气，问道：“此时的倒春寒最是厉害，天色已这么晚了，你为何不明日再去补货？”

张升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人参和黄芪，都是治疗产妇崩中所急需的药材，若是有所耽搁，怕是就要误了人命。”

纪纲笑道：“原来如此，想不到小兄弟年纪虽轻，却是妙手仁心。”

说完伸手指了指一排排的药柜，续道：“那就别一直提着了，我们不急，你先将药材归类吧。”

张升忙道：“多谢大人体谅。”

见张升打开标注着人参、黄芪的药柜果然见底，纪纲才暗暗点了点头，对同伴使了个眼色。

赵总旗会意，道：“我和百户大人要单独问张升几句话，二位可否暂行回避。”

张麒和张旭赶忙连声称是，退到了后宅。

张升则暗自松了口气，心道：

真是上天保佑！幸亏我及时做好了所有的准备，要不是特意买了药回来，恐怕眼前这一关便过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