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南风掠过碧波翻涌的草海,新抽的草芽在铁蹄下柔韧弹动,混着泥土与野花的清香扑面而来。
战马撒开蹄子,在落日草原上疾驰,马蹄溅起的水珠晶莹剔透,折射着天边的晚霞,宛如抛洒在绿绸上的碎钻。
晓月抬手拂去脸颊上沾着的蒲公英绒毛,望着前方渐渐清晰的景色。
远处,一座土堡的轮廓逐渐清晰,箭楼上一面褪色的赤龙旗在风中猎猎招展,像一团倔强燃烧的残火。
姬岳摘下头盔,任由带着草香的风穿过汗湿的头发,指着道:“那就是咱们的新家,全员加速!日落前务必抵达!”他的声音穿透风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他回头瞥了一眼紧随其后的晓月,少年单薄的身躯在宽大的皮甲里显得有些空荡,但挺直的脊梁和紧抿的嘴唇却透着一股异乎寻常的坚韧。
琥珀正从晓月的领口探出小脑袋,好奇地抽动着湿润的鼻头,捕捉着风中陌生的气息。
草浪中不时惊起几只野兔,蹦跳着钻进茂盛的苜蓿丛里。成群的食蚜蝇围着马队盘旋,嗡嗡声与马蹄声交织成独特的韵律。当队伍靠近土堡时,墙角的野蔷薇突然晃动,几只色彩斑斓的蝴蝶扑棱棱飞起,翅膀上的磷粉在阳光下闪烁,宛如撒落的星屑。
两天两夜的疾驰,人困马乏,但军令如山。他们这支由姬岳率领、晓月为副的小队,肩负着清剿流寇、稳固据点的重任。得益于陈副将临行前指点的近道和对地形的熟悉,他们竟真的在短短两日内,横穿了这片以广袤和气候多变著称的落日草原。
当土堡粗糙的木栅门在望时,一个身着短打葛衣、露出黝黑手臂的壮汉早已率人等候在门前,刀疤纵横的脸上堆满热切的笑容,声如洪钟:“可算把你们盼来了!路上没遇到麻烦吧?快,快进……!”此人正是此处据点的负责人,跟随赵寅在边疆血战多年的老卒——周大胡子。
他的目光在姬岳身上停留片刻,带着老兵审视新锐将领的考量,随即扫过风尘仆仆的十名精锐老兵,最后落在了晓月身上。那眼神里带着明显的讶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这位小兄弟……就是赵将军指派的副将?”他刻意加重了“小兄弟”三个字,语气里充满了对晓月年轻和单薄身形的怀疑。
姬岳哈哈一笑,翻身下马,用力拍了拍周大胡子的肩膀:“周老哥,别小看人!这可是赵将军亲点的英才!”他虽如此说,但周大胡子身后的几个老卒交换的眼神,却充满了不以为然。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郎,在这刀口舔血的边陲之地,能担得起副将之职?
据点的条件比想象中更为艰苦。土堡平地而建,营房低矮简陋,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常年不散的汗腥、皮革混合的气息。周大胡子早已命人备好了热腾腾的羊肉汤和粗糙却管饱的麦饼,算是为他们接风洗尘。
当晚的篝火旁,气氛却有些微妙。随行的老兵,都是陈副将精挑细选、经验丰富的悍卒,他们和据点的士兵围坐在一起,大口喝着劣质的烧刀子,嗓门洪亮地谈论着过往的战事和边塞的奇闻。
晓月安静地坐在姬岳身侧,小口啜饮着温热的汤水,火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上跳跃。
突然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汉子,拎着酒囊摇摇晃晃地凑到晓月跟前,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他咧开嘴,露出被烟草熏黄的牙齿,带着明显的戏谑:“嘿!小副将!看你细皮嫩肉的,给咱爷们唱个小曲儿解解闷儿呗?这鬼地方,鸟都不拉屎,忒无趣了!”他身后的几个老兵也跟着哄笑起来,目光肆无忌惮地在晓月身上打量。
满座的哄笑声中,她没有抬头,也没有反驳,只是沉默地放下了碗。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伸手接过了递来的沉重酒囊,深吸一口气,猛地仰起头,将囊口对准嘴唇,辛辣的液体如火烧般滚入喉咙。
她喝得又快又急,酒水顺着嘴角溢出,滑过白皙的颈项,没入衣领。直到囊中酒液倾泻近半,她才猛地放下酒囊,剧烈地咳嗽起来,白皙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眼睛直盯着前面的汉子。
周围的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被她这股子狠劲惊住了。姬岳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深沉的玩味。汉子的戏谑也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凝重。这个看似文弱的少年,骨子里有股狠劲儿……
然而,真正的转折发生在次日的演武场上。
据点虽小,却有一片用夯土压实了的空地作为训练场。清晨的寒气还未散去,老兵们照例进行操练。当姬岳带着晓月来到场边时,昨天的汉子正挥舞着一把沉重的宽刃刀,虎虎生风地练习劈砍,引得几个年轻士兵连连喝彩。他瞥见晓月,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又上来了,收刀站定,粗声喊道:“副将大人!难得清闲,指点俺铁柱的刀法两招?”
这挑衅的意味不言而喻。姬岳抱着胳膊,嘴角噙着笑,并未阻止,他也想看看晓月的深浅。晓月没有推辞,解下佩剑,平静地走入场中。她的剑比寻常制式长剑略窄,剑身泛着清冷的寒光。
铁柱低吼一声,宽刃刀带着沉闷的破风声当头劈下,势大力沉,毫无花哨。晓月却像一片轻盈的落叶,脚步微错,身形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侧滑避开,同时手腕一抖,细剑如毒蛇吐信,精准地点在王铁柱握刀的手腕麻筋上。王铁柱只觉得手腕一麻,几乎握不住刀柄,攻势顿时一滞。
“好快!”围观的士卒中有人低呼。
铁柱脸上挂不住,刀势更猛,大开大阖,卷起地上的尘土。晓月却始终游刃有余,她的身法灵动诡异,仿佛能预判对手的每一次攻击。她的剑招没有王铁柱的刚猛霸道,却刁钻迅疾,每每在对方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剑尖便如跗骨之蛆般点向其必救之处。
“当啷!”
第三次,宽刃刀再次脱手飞出,重重砸在夯土地面上,扬起一片灰尘。铁柱握着发麻的手腕,满脸涨红,喘着粗气,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气定神闲收剑入鞘的少年。围观的士兵们鸦雀无声,看向晓月的目光彻底变了,从轻视、怀疑变成了惊愕与敬畏。原来副将大人并非浪得虚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