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行街的夜风裹着尘土掠过张策的脸庞,他立于墙角,望着那名沈姓男子离去的方向,心头沉如铁石。手中紧握的纸张已被冷汗浸透一角,但他未曾展开细看——此刻不是时候。
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打破了巷道的寂静。张策略一颔首,身形轻跃,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屋脊之间。待脚步声彻底远去,他才缓步穿回汴京繁华的街道,灯火通明处,茶楼酒肆依旧笙歌不歇。
他心中已有计较:要查清旧党与北地勾连的蛛丝马迹,还需从民间入手。朝堂之上,皆是浮面文章;真正隐秘之事,往往藏于市井之中。
翌日黄昏,张策换上素色圆领袍,头戴方巾,掩了寒门出身的痕迹,信步走入汴京最负盛名的“听涛阁”茶楼。此地临水而建,视野开阔,常有说书人在此讲些边关轶事、江湖传闻,三教九流皆爱来此消遣。
楼内早已座无虚席,张策随意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唤小二上了一壶女儿红,语气淡然:“今日可有什么新鲜故事?”
小二赔笑道:“客官来得正是时候,我们这儿新请了位说书先生,专讲边关奇闻。”
张策微微一笑,将一锭银子轻轻推过去:“若能讲些幽州商队的事,我另赏一壶陈年酒。”
小二眼中闪过喜色,连连点头:“客官稍等,这就让先生开讲!”
不多时,鼓声响起,一名中年男子缓步登台,手持折扇,目光炯炯扫视全场,朗声道:“诸位,今日咱们说一段‘幽州商队’的旧事,说的是辽国边境的一桩奇案……”
话音未落,众人哗然,议论纷纷。
“幽州商队?”有人低声惊呼,“那不是前两年被查封的?”
“嘘,莫乱说话,小心隔墙有耳。”
张策不动声色,端起酒杯轻啜一口,目光却始终锁定说书人的一举一动。
只听那人继续道:“话说这幽州商队,原是河北大族所设,往来辽宋之间,贩运丝绸茶叶,倒也安稳。可自从三年前,这支商队突然改道,绕开了朝廷设立的关口,自此,市面上便多了些不该有的东西。”
“什么东西?”一人忍不住追问。
说书人压低声音:“战马、铁器、硝石……都是禁物。”
人群一阵骚动,有人已悄然离席而去。
张策眉头微蹙,心中已有几分肯定:这背后牵涉的,绝非寻常走私那么简单。
他放下酒杯,抬手示意小二过来,低声道:“那位说书先生,可愿单独讲个故事?”
小二会意,忙去后堂请人。片刻后,说书人独自前来,在张策对面坐下,神色平静。
张策开门见山:“你方才说的幽州商队,可有实据?”
说书人端起茶盏,缓缓道:“实据不敢说,但有些话,总得有人听见。”
“谁让你说的?”
“没人。”说书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我只是个讲故事的人,讲完了,自然就走了。”
张策沉默片刻,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钱,轻轻放在桌上:“这枚铜钱,你见过吗?”
说书人瞥了一眼,神色不变:“这是旧党赵府的家徽纹样。”
张策眼神一凝:“你果然知道些什么。”
说书人叹息一声,低声道:“我知道的,比你想的还多。只是……有些真相,说出来,未必有人愿意听。”
张策静静地看着他,良久,才道:“若我告诉你,我已经掌握了边贸账本的一部分呢?”
说书人终于变了脸色。
他迟疑片刻,低声道:“既然如此,你该去找一个人。”
“谁?”
“城南,废弃客栈,有个叫‘老王’的商人,曾是幽州商队的掌柜。他知道的,比我多得多。”
张策起身拱手:“多谢。”
说书人却摇头:“别谢我,我只是个讲故事的人,讲完就散场。”
张策转身离开茶楼,夜风拂面,衣袂翻飞。他望向远处的天际,星河黯淡,唯有心火未熄。
次日清晨,萧寒悄然归来,禀报:“属下昨夜跟踪那名小厮,发现其返回城南一处废弃客栈。客栈偏僻,门口有两人守着,应是旧党安排的眼线。”
张策点头:“准备行动。”
当夜,月黑风高,张策与萧寒二人悄然潜入城南客栈外。
萧寒身形一闪,如鬼魅般跃上屋顶,点燃火把掷入院中草堆,顿时浓烟四起,喊声四起。
张策趁机从侧门潜入,直奔主屋。
屋内,一名身材瘦削的中年男子正焦急踱步,见张策闯入,面色骤变。
“你是谁?”
“我找你,是为了幽州商队的事。”
男子脸色瞬间苍白,颤声道:“你……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张策冷冷道:“你不认得我,但我认得你。你是‘老王’吧?”
男子咬牙不语。
张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赵明诚已经派人灭口,你若再不说出实情,恐怕撑不过今夜。”
男子浑身一震,终于崩溃,低声开口:“我说……我说……”
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本破旧的账簿,递给张策:“这是当年的边贸记录,里面记载了所有交易细节。赵大人与辽国商人的联系,全在这上面。”
张策接过,翻开一页,果然见密密麻麻的字迹,详细记录了货物种类、数量、交接地点,甚至还有部分官员的签字。
他抬起头,盯着男子:“这些资料,你为何一直藏着?”
男子苦笑:“我不敢交出去……交出去,就是死路一条。”
张策沉默片刻,道:“现在,你愿意把它交给我了吗?”
男子缓缓点头:“只要能让真相大白,死又何惧。”
张策深深看他一眼,郑重收起账簿,转身欲走,却被男子拉住。
“若你要追查到底,”他低声道,“去幽州,找‘老杨记’。”
张策回头,眼中寒光乍现:“我会去的。”
夜色深沉,风卷残云。他走出客栈,萧寒已在门外等候。
“回去。”张策低声命令。
两人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唯余那间废弃客栈,在火光中渐渐化作一片废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