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自述
梦
他猛地伸出手,想要触碰眼前的人,这个虽不是亲人却又超越亲人的存在。他不想再等下去,情绪的浪潮堵在狭隘的关口却久久不能喷薄而出。
关羽声嘶力竭地呐喊着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呼喊,细胞不断地鼓动着,跳跃着,这个计划,这个从开始就满盘皆输的计划,却不能使他转圜分毫。
在面对最信赖,最忠心以对的人时,人大部分的理智与辨别能力都丧失大半。他唯一剩下的,只有那些许可怜的求生的本能,但他已经输了,输在了这局他最为熟悉,也是最为关注的棋上。
面对这张冷漠的脸,他喊不出,触摸不到,也无能为力。因为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也是他心中最为重视的东西—情感,悄无声息地吧他死死摁在这座泥潭里。他想质问,却无从说起;他想战斗,却无能为力;他想解脱,却又无处下手。
“将死。”
放下棋子的手随袖袍收回。
红脸长髯的大将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愣住了,略微侧了侧身,好像要把什么藏起,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并非身处西川府----
“军师的信送到了。”
关平说。
暴雨与黑暗
吾本河东解县人,洪武十三年间,与家中地窖取酒时,偶然发现有汉典籍残本,题为《义绝》,悉数关公事迹,然其中残存部分,皆与史书有差。纵观明间小说,记三国间者,重谋略,轻人事,虽磅礴有余,毕竟细致不足。本书独具一格,人情事故者,爱恨纠葛者,仁义礼智者,弟兄情谊者,比比皆是,故将此书现世,更名为《偃月》。邀士人雅客共与在下评析观赏,实是不胜感激。
——《明间轶事(残本)》
“吾本河东解县人,黄巾起义之初—”
亡命涿郡。
世界仿佛倒转过来。
东海茫茫的海水似乎在这一天一同聚在一起,倒扣在浓密的乌黑中,雨水洗刷尽一切杂音,交织的雨,一如既往,冲向浑厚的云,便在这深不见底的尽头中,埋没了自己,但又不曾消逝,他们有存在,包容,成为了它的一部分。但总有一些,冲出了同伴之间。
磅礴地洒向这毫不起眼的村庄里。
若此时有人在云层之上,便会看到这样一番景象。
雨还在落着。
在交叠的云层后,他们渴望释放。
却只有一个更残酷的世界。
关毅移开了视线,转头望向微光的天空,雨滴拍打着肌肤,几滴落在两年未曾打理的乱发中,和着汗与泪一点点流下,他感受到一阵冰冷从背后传来,身体轻微地抽动。
不论是痛苦还是寒冷,他都无所谓。
因为在关毅眼里,这两者没有区别。
他的视线移回眼前,眼角扫过天边。
眼前只有一块立着破损木牌的土堆。,一行潦草的黑色字迹模糊地印在潮湿的木板上。
上书:
“显考亡父关公讳问之之位”
近旁还有一列小字:
“卒于桓帝永寿二年”
刻在破裂的木牌上,无声地诉说着他生前的故事。
雨水冲刷过木牌,落入土中,原先干燥的土壤渐渐开始湿润,慢慢顺着地势滑下。
但关毅的视线仍保持着原来的方向。
只有他知道,平静的眼神背后是什么。
雨水倾盆而下,关毅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干燥,这片土地,这片沟壑纵横,黄土积深的土地上,迎来了第一场春雨。
关毅吃力地抬起右手,试图在沉重的雨中移动,试图在这压迫的,狂躁的,不公的暴雨中行走,但他不能移动分毫。
关毅脸上并无波动,干裂的嘴唇无声地蠕动着,但却无人过问,无人听闻。
秘密的一切,罪恶的一切,将会随着时光流逝埋没在浩如烟海的史料中,甚至不会被记载。
一个普通的人。一个有些许名望的父亲,在这场暴雨中无能为力,纵使有人知晓,却也不能作用分毫。他们了解一切,却又不肯承认,他们藐视一切,却又不肯正视自己。
说出来这一切,又有何用?转头便忘的笑料罢了。
嘴角艰难地勾起一丝痛苦的笑容。干涸的泪腺却分泌不出一滴泪水。
无人能知,无人可问。
他将度过孤独的一生。
关毅的手颤抖着扶正了木牌。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沙哑的声带似乎又磨出几句话,关毅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无话可说。
关毅起身走回茅屋,目光所及之处,只有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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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黑夜总会结束,黎明的曙光总会照耀。
但在关毅的世界里,只有暴雨笼罩下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