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屈泽重义
韩信仿佛看透了邓陵悦的心思,淡然一笑道:“别想了,如果非要定一个门派,你就当我是唯物家吧!”
说完抬脚向林外走去。
“唯物家?”邓陵悦眉头皱了皱,快走两步跟上韩信。“你这是要去哪里?”
“当然是去找你大父,好让他也入土为安啊。”
这个谒者虽然埋了,但是那老者的尸体若是被发现,官府肯定用不了多久,会很快就追查过来。
所以还是要扫除一切痕迹,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邓陵悦伸手拉住韩信,在原地站住。
“不用去了,我们墨者弟子对生死早已经看淡,从入门时就已经立下了为天下苍生而死之志,入土为安这种事从不放在心上。”
“而且大父死于河中,早应被冲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韩信还是第一次真正的接触墨者。
这种生死置之度外的态度,深深的震撼了韩信,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力量。
也只有这种人,才能真正燃起将大秦焚为灰烬的大火。
“既然如此,那就此别过了!”
对面虽是一介女子,韩信还是双手相叠,郑重一揖。
邓陵悦心知韩信是绝对不会跟自己走了,看向韩信的眼神中,又添了一丝异样的情愫。
她很想跟在韩信身边,看着这个跟自己有着同样信念的人,会如何强大起来。
可是她肩上还背负着身为墨者的重任,不得不跟韩信暂时分别。
千金易得,知己难寻,邓陵悦想了想之后,将自己腰袢的短剑解下,双手托出。
“我还会回来找你的,这柄剑就送给你吧,答谢你的救命之恩!”
“你留着自己防身吧!” “你留下!”邓陵悦不容置疑的说道:“身为贵族王孙,怎可无剑傍身,我还想看你们唯物家大方光彩呢!” 韩信无奈只好接过短剑。 邓陵悦这才开颜暖笑,飞快的向南跑了几步,又回头冲韩信招了招手。 “好好保管好我的剑,我会很快就回来找你的!” 韩信握着短剑站在原地,看着邓陵悦又回了几次头,身影消失在远处。 明天便要过年了,过完这个年还有两年的时间。 这次嫖报官,自己不得不逃走,又不知道要耽误多久。 不过韩信并不后悔教训嫖,不但报了上世的胯下之辱,应该也引起了季布的注意。 鱼既然已经咬了饵,上钩就是迟早的事了。 韩信在赌,赌大秦在楚地的控制力,已经开始衰弱嫖就算报官,也不会影响太长时间。 不过无论赌输了还是赌赢了,今天杀了这个咸阳来的谒者,怎么也得先躲一段时间等等风声再说了。 韩信看了看手中的剑,是一柄两尺来长的青铜剑,普普通通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 典型的墨家风格,一切以实用为主。 不过剑背上,还是刻着一个小小的悦字,还有一圈精细的花纹。 这点小细节可以看出,这个邓陵悦的内心,还是有着女孩子多情的一面。 回头看了一眼地面,看不出一丝痕迹,韩信把剑插入腰间走出小树林。 刚走到树林边上,他突然躬身,将腰间的剑抽了出来! 就在他母亲的坟边,一个人影正站在那里,望向这边。 方才只顾着掩藏尸体和跟邓陵悦说话了,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又看到了什么! “信,是我!” 那人看到韩信,挥手喊了起来。 韩信握剑的手有些颤抖,那人竟然是屈泽,他怎么会来这里! 屈泽这个南昌亭长,负责方圆十里的治安,也是大秦的官吏。 他如果看到了自己刚才掩埋那个谒者,会怎么做? 一时间,韩信愣在原地,脑海中第一个冒出来的想法,便是杀人灭口! 可韩信却有点下不去手,毕竟自己也曾在屈泽门下住了很久,屈泽待自己也还不错。 韩信站了一会儿,等呼吸稍微平稳之后,把剑藏在背后慢慢的走了上去。 屈泽连忙迎了过来,相距还有不到十步,韩信问道。 “屈大哥,怎么会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 “我猜你就在这里,我也是刚到!”屈泽大声回道。 不过韩信从他躲闪的眼神中,知道他肯定是在说谎。 刚才在林中的事情,他肯定看见了。 “大哥是来找我的?” 韩信的握住剑柄的手心有些湿滑,屈泽已经来到了自己跟前。 杀,还是不杀! “是啊,方才有皂吏去我家找你了,说你打伤了嫖和他店里的两个伙计逃跑了。” 屈泽瞄了一眼韩信藏在背后的手臂,在距离韩信还有两步之外停了下来。 “我猜你要亡,肯定要先到你母亲坟上来看一眼,果然你在这里。” 韩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向屈泽迈了一步。 这个距离上,自己动手便可以一剑穿过屈泽的胸口。 “你是来劝我去自出的么?” “自出?”屈泽摇头。“咱楚人不干这腌臜事,我是来帮你的!” 屈泽指了指山坡的另外一边,他经常骑的那头牛,正在悠闲的啃着枯黄的干草。 “家无贤妻,让兄弟受委屈了,哎……” “若非如此,你又怎么会惹上嫖那狗东西,为兄也没别的送给你的。” “这头牛,你就骑走吧,也省些脚力!” 韩信一直盯着只顾埋头自语的屈泽,从他的表情来看,这几句话应该是真心话不假。 “多谢大哥了,可是这我不能要!” “为何?” “信乃负罪将亡之人,对大哥更是无一用处,若再收下此牛,惹的大哥夫妻不睦,信所不欲。” 韩信在等着屈泽抬头,只要两人目光相对,韩信便要问他到底方才之事看见了多少。 偏偏屈泽始终不抬头跟他对视! 与嫖争斗事小,无非就是一点伤残,大不了出些钱买罪便是。 若是不能,也无非是被罚徭役而已,更何况屈泽确实不知道,并不会收到多少牵连。 但是,这杀死身有爵位的谒者,可是大罪。 又发生在屈泽所管辖地盘上,屈泽若不报官,事发之后也少不得干系。 就算感情再好,韩信也不敢轻意将希望寄托到屈泽不报官上。 他都已经想好了应对措施,屈泽的回答大概是看见了,或者没看见两种。 若是屈泽回答看见了,则说明他胸怀坦荡,或许会保守秘密。 可若他回答没看见,定是心中另有想法,难免回头报官。 到那时,韩信想要逃走,只怕也跑不出淮阴范围,便会被捉回受腰斩之刑。 所以,若屈泽的答案是后者,自己也不得不痛下杀手了! 屈泽十指扣在身前,两个拇指慌乱的纠缠着,两人相对沉默很久之后。 屈泽突然抬起头,直视韩信双眼。 “我刚才都看到了,你做的对!秦人骑在我们楚人头上,我早就忍了很久了。” “你做了我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我果然没看错你!” 韩信见屈泽言辞恳切,丝毫没有做伪的样子。 他身为一地之亭长,代大秦管理方圆十里之治安。 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也是鼓足了勇气,跟自己的身份做出了割舍。 韩信持剑的手,从背后坠了下来,剑尖指地垂在身侧。 屈泽接着说:“你走吧,我以土伯立誓,今日之事你知我知她知,绝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的。” 以土伯立誓,在楚地已经是至重的誓言,韩信选择相信。 不过两千年后的记忆,又让韩信觉得,誓言这种东西,在灵验之前是最不靠谱的。 就算屈泽现在确实是这么想的,也难保日后不会生变! 若是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屈泽那夫人,韩信可不敢想她会怎么做。 韩信把剑插入腰间,双手紧握着屈泽冰冷的,有些颤抖的手。 “大哥,我知道你保守这个秘密,内心一定会承受很大的压力!” 屈泽闻言,感动的晃动双手。 韩信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用不了多久,天下便会发生巨变,大秦存不了多久了!” 韩信此话,既是安抚屈泽,又是一种威胁。 大秦将亡,若是出卖了韩信,那便是自绝于楚人! 待到楚地义兵四起之时,出卖了第一个站出来杀死咸阳谒者的人,下场可想而知。 不过以屈泽之资,他暂时还没有想到这一层,只是激动的摇晃着韩信的双手。 “真的吗?我就说你不会是如此冲动之人,你是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大秦还能有几年?等你起事之时一定要给我来个信,我定然会携南昌子弟,前去追随于你!” 这两句话一出口,韩信心中才算是真正的放心下来。 这就相当于是一份投名状,将两人绑在了同一条船上。 有了这份投名状,韩信还有什么疑虑和担心呢。 “不会太久了,大哥还是把牛带回去吧,信要亡命天涯了,告辞!” “等一下!” 屈泽连忙拉开前襟,从贴身摸出一个布包,塞进韩信手里。 “原本想你骑着牛走,到了穷困潦倒之时也可卖了换些钱财。” “既然你不要,大哥也不强求,大哥只有这点钱,你务必要收下!”屈泽见韩信又要拒绝,连忙补充道。 “放心吧,这钱是我自己偷偷藏出来的,我那媳妇并不知晓!” 男人,就算在家里再没有地位,出门在外还是要点面子的。 若非亲如兄弟,谁又会自揭短处,屈泽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韩信还能说什么。 韩信收下钱,对刚才怀疑屈泽,内心感到有些惭愧。 冲屈泽拱手告别之后,扭头向土丘下的河边走去。 沿泗水逆流而上,便可直达下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