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沈岩和沈玉农这对父子四目相对。
沈岩今晚的心情已经不能单单用复杂来形容了。
从一开始的怒火冲天，想要找沈玉农兴师问罪，责备他白天“欺负”张氏和及第的举动。
到听了他不再摆弄那些胭脂水粉的表态，那时沈岩逐渐对儿子恢复了那么一丁点的信心。
可当听到沈玉农嘴巴里说出一串他听都听不懂的古怪东西之后，他又对儿子深感失望，看来刚才的欢喜不过是空欢喜了一场，儿子还是那个不争气的儿子。
到最后，听到沈玉农说要亲自振兴沈家，沈岩抱着作为一位父亲的心情，决定要听听这个满嘴妄言的儿子又会说出怎样惊世骇俗的话来。
屋里的气温陡然下降了许多，外面沙沙作响，下起了雪。
沈岩端坐在那里，压着仅存的耐心开口：“你想怎么做？”
面对沈岩凌厉的目光，沈玉农并不慌乱，缓缓答道：“我想做生意，当个掌柜。”
关于穿越来宋朝之后要做点什么，沈玉农仔细想过，论行军打仗他没这个才能，他也不敢去战场上浴血拼杀，干别的他也并不擅长，也就小时候家里开过小卖部，知道小生意是怎么做的，以他从现代社会带来的知识，要做个生意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沈玉农的话刚说完，就被沈岩一声“胡闹！”给震住。
“如何胡闹了？”沈玉农愤愤不平。
“做买卖那是下等人的营生，我们沈家世世代代都是读书人，书香门第！岂可去沾染那些铜臭！”沈岩拍着桌子。
这边沈玉农一点不让，争锋相对道：“什么书香门第，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依我看你不过枉读了那么多的圣贤书，读了几本破书便觉得到处高人一等，这才是普天之下最大的滑稽。”
“你敢这样说我！”
“有何不敢！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做买卖怎么了，这大宋国做买卖的人多了去，只要不偷不抢，靠着自己双手挣来的东西，有什么好瞧不起的？也就你们这些穷酸儒生，一个个全都读书读傻了。”
“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这买卖我都要做，而且他日我必然要当成这大宋天下第一的掌柜！”
“好，好，我说不过你……”
沈岩这连声的好可不是在给沈玉农喝彩鼓劲，而是一位老父亲看着自己儿子一条道走到黑的那种无奈，他现在是年纪大了，再也没有心气去和儿子较劲，他也折腾不动了。
既然儿子非要一意孤行，去做这些不入流的低贱行当，他也只能听之任之，权当自己没有看见。
“老爷，少爷。”
门突然被推开，瓶儿一脸急色地站在外面。
刚才这父子俩争论声大了些，加上情绪激动，在外面听起来就像是在吵架一样。
瓶儿担心老爷和少爷越闹越大，尤其老爷身体还不怎么好，情急之下便只好推门查看里面的情况，所幸看到房间里的父子二人并没有闹到动手的那一步。
“怎么了？”沈岩看了一眼门口。
“没，没什么……”瓶儿小声道：“我就是担心老爷和少爷。”
“我们没什么好担心的。”
沈岩看着沈玉农，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虽然儿子的一系列言行都让他大失所望，但儿子毕竟是儿子，再失望又能如何，这种感觉只有为人父母才能体会。
再者，虽然儿子今晚的表现不尽如人意，但确实已经不再是那个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闹心家伙了。
不管沈岩愿不愿意承认，在今晚和儿子的一番对话中，哪怕他的态度再咄咄逼人，儿子也没有过半分怯懦退让。若他以后不管遇事还是遇人都能如此，那倒也能够让沈岩这个当爹的放心了。
门外的冷风吹来，夹带着飘落的雪花。
沈岩忽然心生感慨，对门口的瓶儿吩咐：“你去取一壶热酒过来，我要与少爷喝上两杯。”
沈玉农颇感意外，都已经和沈岩争得面红耳赤了，本以为就这样不欢而散，没想到沈岩居然还要拉着自己喝酒，“老沈，这大半夜的，要不还是早点休息吧。”
“怎么，刚才不是还豪情万丈吗，现在却连两杯酒都怕了？”
“怕？几杯酒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沈岩心中畅快，看来儿子还真是变得不一样了，这一举一动之间都透着一股豪迈之气。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备酒来。”
“是老爷，瓶儿这就去。”
瓶儿合上门，忙去给老爷少爷准备酒水。
一路上她不由暗暗称奇，在沈府这么多日子，从来没有见过这父子俩如此亲近过。
刚才她推门而入的时候两人不还吵吵嚷嚷的吗，而且还听到少爷管老爷叫“老沈”，这简直是不敢想象的事情，然而少爷就是这样叫了，老爷也没多说什么，甚至两人还要再喝点酒，这父子关系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了。
没过多久，瓶儿就端着酒菜上来。
作为沈岩身边的丫鬟，这会儿沈家父子在屋子里小酌，她自然也得站在一旁，随时伺候着。
瓶儿从盛满热水的盆里取出装酒的瓷瓶，然后小心翼翼地给两人斟上。
沈玉农看了一眼那杯中略带混浊的液体，知道那是普通的黄酒，大多是用高粱、麦芽等谷物所酿。真正的白酒是到了民国时期才开始出现，在那之前的古代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高度白酒的。
别说，看着那一杯冒着热气的酒，沈玉农还真的挺想尝上一口的，他想要品位一下这千年前北宋百姓喝的酒到底是什么味道。
沈岩端起酒杯，听着这屋外大雪，一时间文人的毛病犯了，诗兴大发便想要吟诗一首，听他诵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沈玉农微微一笑，道：“老沈你真是好闲情雅致，这首白居易的问刘十九放到此时此刻倒也合适。”
沈岩甚是惊讶，平日里从未见儿子翻过书卷，也未曾见他对诗词感兴趣过，今日倒能一下便说出这是白居易的诗，着实让人刮目相看。
“你是几时读的诗？”
“随便读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