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微光，刺破了笼罩在蓝田县上空的黑暗。

这惊心动魄的一夜，总算画上了一个暂时的句号。

县衙内外，早已被狄仁杰带来的人马控制得水泄不通。

吴有德的一众心腹爪牙，包括那名妖言惑众的河神祭司，一个都没能跑掉，全被捆成了粽子，押入大牢。

被解救出来的李家小姐和其他女孩，也得到了妥善的安置。

李家夫妇更是对狄仁杰和裴远感激涕零，当场就要跪下磕头，被狄仁杰连忙扶住。

案子，从表面上看，已经破了。

但狄仁杰和裴远都清楚，这仅仅是个开始。

真正的大战，或者说，真正的麻烦，才刚刚拉开序幕。

县衙后堂。

狄仁杰摒退了左右，只留下裴远一人。

他的神情无比严肃，从怀中取出那本加密账簿和翻译出的清单，重重地放在桌上。

“裴远。”

狄仁杰的声音低沉如钟。

“此事，你怎么看？”

他问的，不是案情，而是对策。

对手是当朝国公、吏部尚书，李卫。

那是一尊能让整个朝堂都为之震动的庞然大物。

仅凭一本从地方县令手里抄出的账簿，就想扳倒他？

痴人说梦！

李卫甚至不需要亲自下场，只需矢口否认，将所有罪责都推到吴有德这个死人身上，来一招干净利落的弃车保帅。

届时，人证已死，物证孤悬。

这案子，只会不了了之。

而他们，将要面对的，必然是来自一尊国公雷霆万钧的反扑。

“我怎么看？”

裴远正端着一碗差役送来的热粥，呼噜呼噜喝得正香。

他头也不抬。

“我用眼睛看啊。”

“狄公，这粥火候不错，就是味道淡了点，要是有碟咸菜，那就绝了。”

“……”

狄仁杰额角上的青筋，不受控制地狠狠跳了一下。

他强行压下把那碗粥扣在这逆徒头上的冲动。

都什么时候了！

火烧眉毛了！

他还在惦念着一碟咸菜！

狄仁杰深吸一口气，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要习惯，一定要习惯。

“我是说，我们下一步，该当如何行事？”

狄仁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直接拿着账簿回京，上奏陛下吗？”

“那不是找死吗？”

裴远终于喝完了最后一口粥，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用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

“狄公，您想，李卫为什么敢这么干？”

“他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坐了多少年？一手提拔了多少门生故吏？又拿捏着多少人的把柄？”

“这张网，早已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您拿着这本账簿去敲登闻鼓，信不信，还没等送到陛下面前，朝堂之上，就会有无数人争先恐后地跳出来，弹劾你狄仁杰构陷忠良，意图动摇国本！”

“到那时，您就是朝堂公敌。”

“陛下为了大局稳定，也只能牺牲您，最好的结果，不过是贬官离京，去哪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安度晚年。”

裴远的话，说得云淡风轻。

可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狄仁杰的心头。

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之所以这么问，就是想看看这个总能带给他“惊喜”的弟子，是否还有惊人之见。

“那依你之见？”

“打蛇打七寸，捉贼要捉赃。”

裴远伸出两根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我们现在手上有什么？一本加密的账簿，一个吓破了胆的县令。”

“这，只能算‘贼’，算不上‘赃’。”

“真正的‘赃’，在哪里？”

裴远顿了顿，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懒散的眸子里，陡然闪过一丝与他气质截然不符的锐利精光。

“在长安！”

“在赵国公府那座不为人知的秘密别院里！”

“在那群被‘调教’好的女孩身上！”

“更在……那本记录着所有女孩最终去向和安插位置的，更核心、更致命的名册上！”

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只要我们能人赃并获，将那座别院连根拔起，拿到那本名册！”

“届时，证据链完整闭环，李卫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再无翻身可能！”

“而且，那些被他送了‘礼物’的朝中大员，为了自保，不但不会帮他，反而会成为第一批扑上来，把他撕成碎片的饿狼！”

狄仁杰的眼睛，瞬间亮了！

没错！

釜底抽薪！

与其在朝堂上与那张巨网进行毫无胜算的角力，不如化身一柄尖刀，直捣黄龙！

将李卫的罪证，以一种无可辩驳的方式，狠狠地砸在所有人的脸上！

“可是……”

狄仁杰的兴奋只持续了片刻，眉头又一次紧紧锁起。

“长安是李卫的大本营，我们的人手一进城，恐怕立刻就会被他盯上。”

“赵国公府更是守卫森严，那座别院必然是他防范最严密的核心之地，我们……如何才能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找到别院，并且拿到名册？”

这，是一个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们要面对的，是天罗地网。

“谁说，要用大理寺的人了？”

裴远忽然神秘一笑。

他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随着一声轻响，随手抛在了桌上。

那是一块玄铁打造的腰牌。

入手冰凉，非金非玉。

腰牌正面，雕刻着一个狰狞的恶鬼面具，在烛光下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择人而噬。

背面，则是一个龙飞凤舞、气势磅礴的篆体“天”字！

狄仁杰的目光触及那块腰牌，整个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他瞳孔猛地一缩，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身体甚至下意识地向前倾去。

“这……这是……”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得干涩沙哑。

“不良人……‘天字号’大帅的腰牌？！”

不良人！

一个只存在于朝堂传说中的名字！

一个只闻其名，不见其形的神秘组织！

传闻，他们是天子手中最隐秘、最锋利的一把暗刃，专司探查、缉捕、刺杀等一切见不得光的任务。

他们遍布神都的每一个角落，车夫、酒保、乞丐、更夫……任何一个最不起眼的小人物，都有可能是一名不良人。

不良人内部，等级森严。

寻常的校尉、力士，已足以让百官闻之色变。

在其之上，是持有“地字号”腰牌的统领，凤毛麟角，神龙见首不见尾。

至于“天字号”……

那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传闻持“天字号”腰牌者，被称为“不良帅”，可直接号令神都三万不良人，权力之大，匪夷所思！

更有传言，天字号腰牌，整个大唐，算上陛下手中的那一块，也绝不超过三块！

狄仁杰死死地盯着那块仿佛烙铁般的腰牌，又缓缓抬起头，看向裴远那张依旧懒洋洋，甚至还带着一丝困意的脸。

这一刻，他的大脑，再次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这个家伙……

这个被所有人当成关系户的摸鱼弟子……

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先是神乎其技、闻所未闻的查案手段，再是这块能号令长安不良人的天字号腰牌……

自己查过他的履历，清清白白，就是一个从偏远州县考上来的普通士子，怎么会和不良人扯上关系？

而且，还是一步登天，成了传说中的“不良帅”？

“你……这腰牌，你从何而来？”狄仁杰的声音都有些发飘了。

“哦，这个啊。”

裴远无所谓地拿起腰牌，在手里掂了掂，然后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前两天在西市吃面，旁边有个算命的老头，非拉着我说我骨骼清奇，是万中无一的查案奇才，硬塞给我的，说以后肯定用得上。”

“我寻思着这铁牌子分量挺足，垫桌脚应该挺稳当，就勉为其难收下了。”

狄仁杰：“……”

他感觉自己的智商，在这一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践踏和侮辱。

信你就有鬼了！

但他终究是狄仁杰，瞬间便压下了心中的万千思绪，知道有些事，不该问的，就绝对不能问。

裴远身上的秘密，恐怕比这桩通天大案本身，还要惊人。

他只需要知道结果。

这就够了。

“有此神物，大事……可成！”

狄仁杰一拳重重地砸在桌上，眼中重新燃起了熊熊的斗志与火焰！

不良人，是大唐最锋利的矛！

用这支潜藏在黑暗中的无双利刃，去对付李卫那张同样藏在暗处的巨网！

简直是天作之合！

裴远看着重新振作的狄公，满意地点了点头，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计划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