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TI告诉我,车祸是测试,愧疚是枷锁,而王宇昊的“伤”是他最完美的伪装。
他们用天价债务和隐秘的“第一过去”要挟我效命,却不知我藏着一个更致命的“第二过去”。
直到那个雨夜,王宇昊沾血的手指擦过我脸颊,呼吸滚烫:“你的‘第二过去’,我也要。”
雨滴顺着地下室通风管的铁锈缝隙砸下来,在水泥地上洇开深色的圆点,嘀嗒,嘀嗒,像某种倒计时,也像她第一次“撞”上王宇昊那天的声音。只是这里没有汽油和血腥味,只有陈年的灰尘、旧纸张的霉味,和一丝极淡的、属于精密仪器的金属冷冽。
麦小雯靠在冰冷的合金档案柜旁,手里捏着一份刚解密的行动简报,纸张边缘硌着指腹。简报内容干瘪,标准的GTI风格:目标、地点、时间、注意事项。成功或失败,最终只会归结为寥寥几行评估。她的目光落在行动后风险评估那一栏的签名上——王宇昊。三个字力透纸背,规矩,冷硬,像他这个人。
不,不像。至少不完全是。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回一些碎片。训练室里,他面无表情地纠正她持枪的姿势,手指无意间擦过她的手背,一触即离,干燥而稳定,却让她当时整条手臂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差点走火。还有那次东南亚的雨林任务,她脚下打滑从湿滑的岩坡跌落,是他猛地探身抓住她的手腕,拉回时冲击力让两人重重撞在后面的树干上,落叶和雨水扑簌而下,他闷哼一声,手臂却箍得更紧,隔着湿透的作战服,体温高得烫人,呼吸喷在她头顶,又急又重。危险解除的下一秒,他就松开了手,退回到安全距离,脸上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平静,只有胸口轻微的起伏和作战服肩侧不起眼的污泥,泄露了那一瞬间并非全然的游刃有余。
“呆板。”麦小雯无声地动了动嘴唇,吐出两个字,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恼意。简报上的签名似乎也带上了那张脸的特质——英俊,但缺乏鲜活的情绪,像一尊精心雕琢却忘了点睛的塑像。GTI的“入会测试官”,她的“债主”,她的“监管人”,一个用重伤和昏迷骗她入局,又在她签下那份充斥着隐性条款的“援助协议”后,才告诉她那场让她噩梦连连、背负数年心债的车祸不过是一场标准化流程的演员。
真相揭露的那天,是在这间地下基地的某间纯白审讯室里。那个穿深灰大衣、戴无框眼镜的男人——后来她知道他叫沈铎,GTI高级协调员——用平稳的语调叙述了一切,包括王宇昊“伤势”的每一个细节如何设计,包括她那份“天价”医疗债务的实质。王宇昊就坐在沈铎旁边,穿着挺括的黑色训练服,坐姿笔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在她因震惊和愤怒而失控地看向他时,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几不可查地波动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
“为什么?”她记得自己当时声音嘶哑,像破旧的风箱。
“筛选需要压力测试,愧疚感是最牢固的初步纽带。”沈铎推了推眼镜,光线下镜片反着白光,“而王宇昊专员,是这一测试环节最优秀的执行者。”
最优秀的执行者。麦小雯咀嚼着这个词,胃里泛起一阵熟悉的、冰冷的恶心。所以,那苍白的脸,紧闭的眼,垂落的手,担架上脆弱易碎的模样,手术室外她流干的眼泪和刷爆的信用卡,那些夜不能寐的愧疚,那些对未知后遗症的恐惧……全都是“优秀”的演技。而她,是那个被完美捕获的猎物,因为她的“第一过去”。
那是GTI找上她的另一个理由。一份她以为早已被时光掩埋、只有午夜梦回才会惊出一身冷汗的肮脏秘密——十六岁那年,为了重病的母亲和追债上门的凶徒,她颤抖着手,接过一个陌生人递来的包裹,送到了城郊废弃的修理厂。她不知道里面是足以让几个人丧命的改装枪械零件。母亲最终还是走了,而那个雨夜修理厂里的火光和隐约的惨叫,成了她此后多年挥之不去的阴影。GTI掌握了这一切,清晰,确凿。他们不需要胁迫,只是将那份档案推到她面前,连同那份能让她“合法”清偿“债务”并“保护”她不再被过往追捕的协议。
她没有选择。愧疚是枷锁,秘密是绞索,而GTI,递来了看似唯一的钥匙——为他们工作,用另一种危险,换取表面的安宁和秘密的封存。
至于王宇昊……协议生效后,他就成了她与GTI之间最主要的联络人与训练督导。他教她格斗,教她追踪与反追踪,教她使用各种她从未想过会触碰的器械,也带她执行那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任务。他专业,精准,要求严苛到近乎冷酷,出错时的批评毫不留情,从不多说一句废话。可也是他,会在她因高负荷训练肌肉痉挛时,扔给她一盒特效缓解凝胶,牌子是她提过一次觉得好用的;会在她第一次远程狙击失手后,面对上级的质询,简洁地陈述了当时突然改变的横风参数,替她分摊了部分责任;会在她偶尔对着基地食堂千篇一律的营养餐露出厌倦表情时,下一次外出简报后,随手将一个小纸袋放在她操作台边,里面是街角那家甜品店招牌的、不易融化的巧克力棒。
这些细微的、几乎可以被忽略的举动,和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那种近乎机械的处事方式混合在一起,酿造出一种诡异的矛盾感,时不时撩拨一下麦小雯紧绷的神经。她试图将这些归结为“监管人”对“下属”的效率管理,或是GTI确保“资产”稳定性的手段。可有些瞬间,比如他靠近指点设备时身上传来的清冽气息,比如他因她某个漂亮的任务完成度而极短暂扬起的眉梢,又会让她心底某根弦轻轻一颤,随即涌上更深的自我厌弃。她怎么会对这样一个男人,一个欺骗她、将她拉入这个冰冷漩涡的始作俑者之一,产生任何超出界限的注意?难道就因为那点似是而非的、可能只是她过度解读的“特殊”?还是说,在GTI这个剥离寻常情感、只讲效率和结果的地下世界里,这一点点不同寻常的“关照”,就足以让她这颗飘摇的、被攥住把柄的心,产生可笑的依赖与错觉?
她想起加入GTI前,那个属于普通人的、“第一过去”之后的“第二过去”。那是在母亲去世、噩梦缠绕的几年后,她拼命读书,打工,试图用忙碌和正常的生活淹没记忆。她考上不错的大学,进入一家竞争激烈的公司,成为穿着西装套裙、奔波在会议与客户之间的麦小雯。那是段疲惫但清晰的日子,业绩压力,同事倾轧,房租焦虑,对未来的茫然……直到那场“车祸”将它撞得粉碎。现在想来,那种清晰何等脆弱,像一层精心涂抹的脂粉,下面依旧是旧日伤痕与此刻身不由己的苍白。GTI以为掌握了她的“第一过去”便是握紧了缰绳,他们不知道,或者说尚未触及,那之下更深、更暗的某些东西。那是连她自己都不愿在清醒时仔细打量的部分,是她在母亲病榻前发誓要永远埋葬的另一个“麦小雯”的残影。
“小雯,”冷静的男声从斜前方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麦小雯抬眼。王宇昊不知何时来到了这排档案柜的尽头,手里拿着一份厚重的黑色文件夹。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立领衬衫,衬得下颌线更加清晰,也显得那副永远没什么表情的脸更加疏淡。走廊顶灯的光线落在他身上,在脚边投下一道长长的、沉默的影子。
“S级加密简报,关于‘港口清理’后续。”他走到她面前,将文件夹递过来,动作是一贯的干脆,“沈主任要求你协同分析目标人物‘信天翁’的潜在联络网。数据端口权限已经临时开通到你的终端。”
他的语气公事公办,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连“信天翁”这个危险代号被念出时,音调都没有丝毫起伏。仿佛他们之间,从来就只有任务、简报、指令。
麦小雯接过文件夹,冰冷的封皮触感让她指尖微麻。她点了点头,没说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他脸上多停留了一瞬。他看起来似乎比平时更苍白一些,眼下有极淡的阴影,是连续出任务没休息好?还是……她又立刻掐断了这无聊的揣测。这与她无关,与任务无关。
“分析报告明早八点前提交。”王宇昊补充道,目光扫过她手里那份捏出折痕的旧简报,没作评论,只是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峰,快得让人以为是光影变换的错觉。“旧档按时归位。高频信息流监控显示,最近外部数据刺探活跃,任何纸质载体不得带离本区域。”
“明白。”麦小雯应道,声音平稳。她看着他转身离开,背影挺直,步伐稳定均匀,每一步的距离都像是用尺子量过。标准的GTI精英做派,高效,无情,像一台精密运行的仪器。
难道她真的会喜欢这个呆板的男人?
这个问题又一次鬼魅般滑过心底。没有答案。只有文件夹冰冷的触感,档案室陈腐的空气,和心底那片被“第一过去”与“第二过去”层层掩埋、连自己都难以触及的荒芜之地。而王宇昊,是站在那片荒芜边缘,一个复杂而矛盾的坐标,连接着欺骗、控制、危险的现在,和一丝她不敢深究的、若有若无的暖色错觉。
她收回目光,将那份旧简报塞回标注着年份和编码的档案格深处。金属抽屉滑回原位,发出沉闷的“咔哒”一声响,在寂静的地下空间里格外清晰,像合上了某一道门。
转身走向数据分析区的路上,麦小雯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黑色文件夹坚硬的边缘。S级加密,“信天翁”,协同分析……又是高难度的任务。GTI从不养闲人,每一分“庇护”都需要用等值甚至超额的风险与绩效来换取。她早已明白这个道理。
穿过一道需要虹膜和掌纹双重验证的合金气密门,熟悉的低嗡声响起,眼前豁然开朗。巨大的弧形屏幕几乎占据整面墙壁,上面流淌着无尽的数据流、全球地图光点、监控画面碎片。几十个操作台呈扇形排列,不少座位上已经有人,键盘敲击声细密如雨。这里是GTI本部的情报神经中枢之一,冰冷,高效,充满未来感,也充满无形压力。
她的专属操作台在靠右的角落,相对安静。坐下,启动终端,插入身份密钥,屏幕亮起,闪过GTI的徽标——一个抽象化的地球经纬线与盾牌交织的图案。输入王宇昊给的临时权限代码,关于“信天翁”及其关联网络的加密数据洪流般涌入界面。
“信天翁”,真实姓名不详,活跃于东亚及东南亚地下情报市场与灰色科技交易网络的中间人,疑与多起跨境敏感技术泄露及“清洁”事件有关。GTI盯上他已有半年,上次的“港口清理”行动端掉了他一个重要枢纽,但核心人物“信天翁”及其最关键的几条联络线却如泥鳅般滑走。现在的任务是,从海量杂乱的数据碎片中,找出那几条真正重要的、隐藏最深的“线”。
麦小雯深吸一口气,将王宇昊带来的那份纸质简报中的重要要点与屏幕上的数据流进行交叉比对。她的手指在键盘和触控板上快速移动,调取不同的数据库,设置筛选条件,目光在不同窗口间飞速切换。多年的普通职场生涯锻炼出的信息梳理能力和加入GTI后接受的严苛训练,此刻混合成一种独特的专注。外界的声音、光影,甚至时间流逝的感觉,都渐渐淡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条极其隐晦的支付路径引起了她的注意。这笔资金流动数额不大,通道迂回,伪装成普通的跨境电子商务退款,但在几个关键节点的停留时间和转账对象,与“信天翁”已知的某个废弃壳公司有极其微弱的模式吻合。这种吻合度太低,寻常的关联分析算法恐怕早已将其过滤为噪声。
她眯起眼,将这条路径单独剥离出来,尝试用几种不同的反洗钱模型和社交网络分析工具进行深挖。数据像深潭下的水草,缠绕不清。她尝试代入“信天翁”的行为模式——谨慎,多疑,喜欢利用看似完全不相关的合法商业环节做跳板。顺着这个思路,她将这笔支付路径的上下游公司,与其表面上从事的行业近期发生的并购、纠纷新闻进行关联……
一个模糊的影子逐渐浮现。这笔钱,最终似乎流向了一家注册地在开曼群岛、主要业务是高端艺术品仓储运输的基金。而这家基金,最近刚刚成为东南亚某国一位颇具争议的富豪的资产托管方之一,那位富豪,恰好与“信天翁”疑似庇护者之一有过公开的慈善合作。
链条很长,间接,充满了不确定性。但直觉,或者说,是GTI训练中反复强调的、对异常模式的某种本能警觉,让麦小雯觉得这条线值得标记。她将初步发现和自己的推测,整理成简洁的要点,附上数据切片和关联图谱,准备录入协同分析平台的待验证区。
就在她指尖敲下发送键的前一秒,一杯还冒着细微热气的浓缩咖啡,被轻轻放在了她操作台边缘,一个不会妨碍她动作,却又伸手可及的位置。
麦小雯敲击的动作一顿。
不用抬头,她也知道是谁。那种特定的、步伐的节奏和力度,还有空气中极淡的、清冽的须后水味道,已经成了某种背景识别符。是王宇昊。
他什么时候过来的?她竟全然没有察觉。这对于一个经过训练的情报人员来说,有些不该。是因为太专注,还是因为……对他的气息,潜意识里已经降低了戒备?
“你的血糖参数监测显示有下降趋势。摄入咖啡因和糖分,可以在未来四十分钟内保持认知效率最优值。”王宇昊的声音在她侧后方响起,依旧是那种平稳的、叙述事实般的语调,不高不低,刚好让她听清,又不会引起附近其他人的过度注意。
麦小雯盯着那杯深褐色的液体,上面甚至没有拉花,就是最纯粹的黑咖啡,旁边放着一小包她惯用的代糖。他连这个都记得?还是说,这只是GTI“资产健康管理系统”的又一次标准化关怀?
“谢谢。”她没回头,只是生硬地道了谢,手指在发送键上停留了一瞬,最终还是按了下去。屏幕提示“分析线索已提交至协同池”。
她没有去碰那杯咖啡。心里那点莫名的、被他这种“周到”撩拨起来的烦躁,还有之前关于“喜欢与否”的自我诘问,让她刻意维持着一种冷淡的姿态。好像这样,就能划清界限,证明自己并未被那点微不足道的“特殊”干扰。
王宇昊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冷淡,也没有立刻离开。他的目光落在她屏幕上刚刚构建的关联图谱上,停留了几秒。
“从艺术品基金切入?”他问,听不出是质疑还是单纯确认。
“嗯。支付路径很隐蔽,关联层级多,但行为模式有相似性。而且,那个最终关联的富豪,他近期的一次公开行程调整,与我们截获的‘信天翁’某个备用通讯节点的异常活跃期,在时间上有重合。虽然很牵强……”麦小雯下意识地解释,语速比平时稍快,说完又有些懊恼,觉得自己像在向老师汇报作业的学生。
“牵强不是排除的理由,是深入的方向。”王宇昊接道,语气依旧平淡,但这句话本身,却是一种认可。他没有评价她的具体分析,只是陈述了一个GTI的分析原则。“继续深挖这条线,特别是基金近半年的所有跨境物流记录,包括被标记为‘失败’或‘取消’的交易。‘信天翁’擅长利用流程漏洞和废弃项目做烟雾弹和真通道。”
他说完,似乎就没有继续停留的必要了。但麦小雯感觉到,他的视线似乎在她侧脸上停留了一瞬,比正常的工作审视长了那么零点几秒。然后,他转身,脚步声再次响起,平稳地远离。
咖啡的热气,在冷气充足的指挥区里,袅袅升腾,然后慢慢消散。
麦小雯依旧没有去喝它。直到那热气彻底消失,杯壁变得温凉,她才伸手拿过来,抿了一口。已经凉了的浓缩咖啡,酸苦的味道格外突出,顺着喉咙滑下,却奇异地将心头那点烦躁压下去些许。她看着屏幕上“信天翁”那张模糊的、只有侧影的模拟画像,和旁边错综复杂的连线,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必须专注。只有完成任务,证明价值,才能在这个地方获得一点点喘息的空间,才能……或许有一天,摆脱那双重过去的阴影,真正掌控自己的方向。至于王宇昊,至于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只是这条险路上,一道晦暗不明、无需深究的风景。
她重新将注意力投回数据海洋,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出密集的声响,将那个男人和他带来的咖啡,暂时锁进了思维角落的某个盒子里。只是那杯凉咖啡的余味,和那句“牵强不是排除的理由,是深入的方向”,却像一丝细微的电流,偶尔划过她高度集中的意识底层。
时间在数据和屏幕光标的闪烁中悄然流逝。协同分析平台上,其他分析员提交的线索不断出现,有些被快速证实或证伪,有些则引发新的讨论和分支调查。麦小雯提交的那条关于艺术品基金的线索,起初并未引起太大波澜,它太间接了。但她按照王宇昊提示的方向,开始深挖该基金及其关联实体的物流记录,特别是那些异常、失败的项目。
这是一项极其枯燥且工作量巨大的工作,需要比对海关数据、货运保险记录、仓储公司的出入库日志,甚至是一些边缘论坛上货运司机或仓库管理员的零星抱怨。麦小雯调动了所有能接触到的数据库,编写了数条筛选脚本,眼睛因为长时间盯着屏幕而干涩发疼。
就在她几乎要认为这条线真的只是一条死胡同,准备暂时放弃时,一条几乎被淹没在垃圾信息中的记录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大约四个月前,该基金通过一家小型代理公司,预订了一批从苏黎世到曼谷的“特殊材质艺术品”的恒温恒湿运输舱位,货物价值申报极高,但保险额度却相对保守。奇怪的是,这批货在预定后一周,突然被“客户”单方面取消,理由是“展览计划变更”。代理公司因此损失了定金,在某个行业内部投诉板上发了几句牢骚。
这本不稀奇。但麦小雯注意到,那家小型代理公司的其中一个隐形合伙人,在三个月前因为卷入一桩商业欺诈案被调查,虽然最后因证据不足释放,但调查材料显示,此人曾与“信天翁”某个已知的、已被GTI清理掉的资金中转站有过数笔可疑的私人汇款。
取消的运输,有污点的合伙人,时间上接近“港口清理”行动前“信天翁”的活跃期……这些点单独存在都可能是巧合,但串联起来,就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这会不会是“信天翁”为自己准备的一条紧急物资转移通道,因为“港口清理”行动打乱了他的步骤,或者因为代理公司合伙人的暴露而被迫放弃?
她立刻将这条新发现,连同之前关于支付路径和富豪行程的关联,整合成一份更详细的补充分析,再次提交,并标注了较高的可疑等级。
这一次,线索在协同平台上引发了更多关注。不到十分钟,她的内部通讯频道闪烁起来,是沈铎主任的助理,通知她立刻到第三简报室。 第三简报室是GTI用于突发、高密级临时碰头的小型会议室,隔音绝佳。麦小雯赶到时,里面已经有三个人。沈铎主任坐在主位,依旧穿着他标志性的深灰色西装,无框眼镜后的目光平静锐利。王宇昊站在侧面的电子战术板前,上面已经呈现出一幅简化的关系图,其中一条加粗的红线,正是她刚刚提交的、关于那批被取消运输的线索。另一个人是外勤行动组的副组长,绰号“山猫”,是个精悍黝黑的男人,正抱着臂,看着战术板,眉头微皱。 “麦专员,你的补充分析提供了新角度。”沈铎开门见山,声音透过高质量的音响设备传来,清晰而带着无形的压力。“‘山猫’团队在跟进另一条线时,在曼谷发现了一些痕迹,可能与这条被放弃的运输线路有关联。我们需要在四十八小时内,确认这条线的有效性,以及它是否仍然被‘信天翁’或其核心关联方视为潜在备用选项。” “你的任务是,”沈铎的目光转向麦小雯,“与王宇昊专员搭档,即刻动身前往曼谷。利用你对该线索的熟悉度,在‘山猫’团队提供的现场情报支持下,进行实地确认与风险评估。王专员负责行动协调与安全。如果确认线路仍具活性或存在近期启用迹象,‘山猫’团队会跟进处理。明白吗?” 搭档?和王宇昊?即刻动身?麦小雯的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看向王宇昊。他依旧站在战术板旁,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在她看过去时,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表示确认。 “明白。”麦小雯听到自己的声音回答,努力维持着平稳。 “这是本次行动的临时授权与装备清单。”沈铎的助理将两个薄薄的电子平板分别递给王宇昊和麦小雯,“一小时后,地下三号机库。身份、背景、通讯协议,全部按照标准潜伏流程准备。有任何问题?” “没有。”王宇昊回答。 “没有。”麦小雯跟着说。 “好。散会。”沈铎挥了下手。 走出简报室,金属门在身后无声合拢。走廊里只剩下她和王宇昊两人。空气似乎比刚才更冷了些。 “回你房间,按照清单准备,三十分钟后我来接你。”王宇昊语速比平时稍快,但依旧清晰平稳,一边操作着手中的电子平板,似乎已经在同步处理出行安排。“着装按照清单C,气候适应,非突出。个人物品清理,只带必要品。” “知道了。”麦小雯简短回应,接过自己的电子平板,指尖划过屏幕,快速浏览着密密麻麻的清单条目和注意事项。C类着装意味着需要融入热带都市环境,不能太正式也不能太随意,最好是看起来像游客或短期商务人士。她脑子里已经开始自动过滤自己那间GTI分配的标准公寓里,有哪些衣物符合要求。 两人在下一个岔路口分开,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麦小雯加快脚步,心里那点关于咖啡和微妙情绪的波澜,已经被即将到来的任务压了下去。曼谷,实地确认,与王宇昊搭档……这不再是分析屏幕后的数据,而是真正踏入危险可能潜伏的灰色地带。兴奋、紧张、还有一丝不确定,交织在一起。 三十分钟后,她拖着一个小型战术旅行箱,站在公寓门口。箱子里是按照清单准备好的衣物、简易化妆包、加密通讯器、伪装成普通电子产品的特殊装备,以及一些个人卫生用品。她换上了一件浅亚麻色的休闲衬衫和米色长裤,鞋子是便于行走的软底便鞋,头发扎成利落的低马尾,脸上化了点淡妆,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或许有点疲惫的年轻女职员或自由职业者。 王宇昊准时出现。他也换了装束,深蓝色的Polo 衫,卡其裤,戴了一副款式普通的金属框平光眼镜,手里同样是一个不起眼的旅行袋,看起来像个温和的工程师或学者,身上那种冷硬的特质被巧妙遮掩了几分。他迅速扫了麦小雯一眼,目光在她全身停留了不到一秒,像是在做最后的装备检查,然后点了点头。 “走。” 没有多余的话,两人一前一后,穿过GTI总部内部迷宫般的通道,通过数道需要不同权限验证的门禁,最后乘坐一部需要特殊密钥启动的电梯,直降地下深层。电梯门打开,一股混合着机油和金属冷却剂味道的微凉空气扑面而来。这里是GTI本部的隐蔽交通枢纽之一,规模不大,但连接着数条不为人知的地下通道和运输线。 一辆深灰色、外表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厢式货车停在指定的泊位上,车门开着。王宇昊将旅行袋扔进后厢,麦小雯也把自己的箱子放进去。车厢内部经过改装,看起来依然是普通的货运车厢,但座椅更符合人体工学,有简易的固定通讯设备。 王宇昊坐进驾驶座,麦小雯坐在副驾驶。引擎低沉地启动,车辆平稳地滑出泊位,驶入一条光线昏暗的隧道。隧道似乎很长,拐了几次弯,大约行驶了二十分钟,前方出现亮光,驶出隧道口,赫然已经是在城市边缘某条僻静的公路旁,旁边是一片看起来像是物流仓库的区域,天色已是傍晚。 “我们以调研东南亚当代艺术市场的独立策展人助理和随行技术顾问身份入境。”王宇昊一边开车,一边言简意赅地交代,声音在相对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清晰。“背景资料、酒店预订、相关联络人信息已经同步到你的加密终端。在抵达安全屋前,熟悉所有细节。‘山猫’团队会提供目标区域的最新情报和必要的现场支援。你的主要任务是观察、分析和确认线索的现场关联性,非必要不接触,不介入。一切行动听我指令。” “明白。”麦小雯应道,已经拿出了那个伪装成普通平板电脑的加密终端,快速浏览着不断刷新的资料。独立策展人助理,这个身份倒是与之前分析的艺术品基金线索有所关联,便于解释他们可能对一些特定场所和人物的兴趣。 车子汇入傍晚的车流,朝着私人飞机起降区驶去。窗外的城市灯火渐次亮起,与GTI地下基地那个冰冷、充满数据流的世界截然不同,充满了鲜活的、嘈杂的、属于普通人的烟火气。麦小雯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那些亮着温暖灯光的店铺,步履匆匆的行人,牵着孩子的父母……这一切熟悉又遥远。她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以“麦小雯”的身份,真正地走在这样的街道上了。 “紧张?”王宇昊忽然问了一句,目光依旧看着前方路面,声音平稳。 麦小雯愣了一下,收回目光,看向他线条利落的侧脸。“有点。”她老实承认。对着这个曾经的“测试官”,现在的行动搭档,隐瞒情绪似乎没有意义,也很难做到。 “第一次实地确认,正常。”王宇昊的语气没什么变化,但下一句话却让麦小雯微微怔住,“你之前的分析思路很好。在GTI,直觉和经验同样重要,尤其当数据不足时。” 这算是……夸奖?还是单纯的客观评价?麦小雯分不清。但这句话,和他之前放在她手边的那杯咖啡一样,带着一种奇特的、细微的安抚力量。尽管他的表情和语气,依旧平淡得像在陈述“今天下雨”这样的事实。 “谢谢。”她低声道,目光重新落回终端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滑动着页面。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引擎的低鸣和终端偶尔发出的轻微提示音。 难道她真的会喜欢这个呆板的男人? 那个问题,在这个奔赴未知任务的黄昏,在这个狭小移动空间里,又一次悄无声息地浮上心头。没有答案。只有窗外不断后退的、繁华而陌生的灯火,身边男人平稳的呼吸,和终端屏幕上那些关乎任务成败、也关乎她能否在这个组织里继续“安全”存活的冰冷文字。 她将那个问题,连同心头那点莫名的悸动,再次用力按回心底深处。前方是曼谷,是任务,是潜藏的危险,也是证明自己的机会。其他的,都不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