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卯时已有半个时辰,春宣城才迟迟地开了城门。
几丈高的城门慢慢打开,城门口的守卫压着头盔,耷拉着脑袋,忙里偷闲地打着盹。
轰轰隆隆的声响中,进城的人群男女老少都有,为首的几个健壮黑脸汉子显得有些急不可耐。
四处飞扬的尘土中人影绰绰,没过多久,城门口就只剩沈青一个人了。
他撇了撇嘴,吐出一嘴沙砾。
沈青手里提着一个啃了一半的梨,无奈地用手擦去梨上的尘土,然后又啃了一口。
“现在的年轻人啊,怎么这么浮躁……”,沈青拍掉衣上的尘土,一边嚼着青梨,一边含糊不清的嘟囔道。
……
沈青慢悠悠地过了城门。
他是来春宣城寻人的,像春宣城这样武国稍北的地方,卯时过一会,天还是青白色,所以沈青倒不是很着急。
这种时候,市集上应该还没有什么人,尤其是秋意渐深的北地,空气显得格外清凉。
进了城门就是春宣城的东市了,刚过城门的沈青顿时傻了眼。
连街的货物摊,从街头摆到街尾,摊上摆着五花十色的货物,令人眼花缭乱。一眼望不到头的摊贩更是是不是传出一声声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显得东市热闹非凡。
其中一个摊位看起来格外注目,小小的摊位前排了一条长长的队伍,其中不乏些面容姣好,侯服玉食的富家小姐,在市集中十分显眼。
摊位孤零零的一条破木板凳,配上一张还算干净的杉木方桌。
摊主轻轻摇了摇吊在杉木方桌旁的旗帜,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问卜算卦”,左下角还写着几个微不可见的“不灵不要钱”。
俨然一幅游方道人,算命先生的模样。
沈青倒是闲来无事,在摊位隔壁周家包子铺花几文钱买了个大肉包子便蹲在算命先生摊位后,一边扶着脑袋,一边百无聊赖地看着算命道人。
算命先生是一个长相普通的中年人,他身着一身黄色道袍,歪着脑袋顶着一顶朴素无华的方巾。
“怎么看怎么不正经……”沈青咬了口肉包子,在心里默默腹诽道。
他撇了眼木桌上的东西,不过是一个签筒,里面放着几十根写着卦文的竹木签。
又是老一套的取签算卦的玩意,没什么新意。像沈青他们这种修炼有成的修士而言,不是不相信天命,不过自是道心自知的人,对于这种不入流的骗骗小孩子的玩意自然是看不上眼的
签筒旁还搁着一只毛笔和一叠黄色符纸,看来这位算命先生还兼职给人画符驱邪。
正在算命的是一个年轻女子,锦衣华裳,面覆胭脂,手里攥着把小扇遮住半边脸庞,看上去十分羞涩。
不过中年道人倒是没有那么委婉,抖了抖签筒,示意年轻女子取签。
年轻女子谨慎地挑了一根签,看了眼签文便将签递给算命先生。她脸色古怪,虽不至欣喜,但也并非难过,看样子应该是副中签。
中年道人接过竹木签,看着签文念道:“桃花不笑春风,人面应向何处。”
他摆了摆手解释道:“姑娘最近应有桃花相逢,不过是喜是悲尚无定论,全望姑娘自己定夺,好生把握……”
话音未落,中年道人又抬起头看了眼年轻女子,笑着说道:“姑娘不用担心,待贫道给你写张祈运符,保你手到擒来!”
“看你我二人有缘,只收你五两……”
说着,他提笔在旁边的黄色符纸上看似认真的画了画,也不待人拒绝,不由分说就交到了年轻女子手里。
年轻姑娘听到算命先生的这番话,顿时欣喜雀跃,哪顾得是真是假。
她看上去也不像个缺钱的主,随手从荷包中取出几两碎银子扔在杉木方桌上后,就收起黄色符纸离开摊位,临走时还不忘回过身对中年算命先生道了声谢。
中年道人眯着眼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在那位年轻姑娘之后排队的人也一样,取了签递给算命先生解读,大多不喜不悲的中上签……
算命摊前长长的一条队伍,数十个人过了几个时辰才见队尾。
等到最后一个顾客走后,已经是日过杆头,过了巳时。
沈青早就吃完大肉包子了,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站在算命先生的身后,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给人算命。
不过看了这么久,他也看明白了,中年道人袖口中藏着几根竹木签,顾客自然难抽到上上签或者下下签。都是些走江湖的小把戏,在说些漂亮话让人听得开心,自然舍得花钱,沈青虽然年轻,但他也懂。
不过他也没有去拆穿,毕竟行走江湖的,断人财路无异于杀人父母。
将近正午,日头正烈。周围的摊贩要么寻了处阴凉地歇息,要么收摊纳凉去了。
不过沈青面前的算命先生眼见顾客走完,却似乎没有收摊离开的意思。
他在等人。
他在等沈青。
沈青也知道算命先生在等他,或者应该说沈青就是来春宣城找他的。
最后一个客人走了没多久,中年道人突然开口道:“既然来了,要不要算一卦?”语气轻松,一改之前算命时的圆滑,倒显得有些随意。
沈青也没拒绝,毕竟他就是来找他的。
他走到摊位面前,没等算命先生摇晃签筒,自己提着签筒,晃了晃,从其中抖出一根竹木签,抖落在桌子上。
中年道人也不客气,捡起竹签,望了眼签文,眼神一凛!
他眸中寒光一闪,抬头盯着沈青,一字一句地念道。
“枯木逢霜雪,扁舟遇大风。惊心无可免,百事不行通。”
“下凶签……”
沈青倒是不以为意,只道是些糊弄人的玩意。他转口问道:“你怎么在这给人算命啊?堂堂……”
中年道人连忙起身捂住沈青的嘴,生怕他多说了些什么。
他脸色一改,笑着说道:“换个地方说话?你来找我总不能空手来吧,不去靖水楼搞一顿?”声音轻佻,一改之前算命先生厚重的嗓音,全然不像个中年人。
沈青耸了耸肩,“我倒是无所谓,不过我囊中羞涩,估计得靠你了……”
他郑重其事地拍了拍中年道人的肩,说罢就转身向靖水楼走去。
算命先生脸上一跳,咬牙切齿地说道:“好说好说……”
中年道人看着沈青转身离开的背影,提起袖口望了望,看着里面的竹木签细声嘀咕道。
“怎么会抽到下凶签呢?我明明藏好了的啊……”
……
靖水楼是春宣城第一楼,什么名菜松鼠鳜鱼、得月童鸡、西施玩月都可不说,就这名酒秋玉露就无愧春宣城第一楼的名头。
午时,靖水楼二楼临窗雅间,有客人隔着珠帘狠狠地敲着桌子。
沈青也不客气,各式名菜不说,光是这秋玉露就点了几斤。
他正对面是个俊美非常的年轻人,面如冠玉、目如朗星,一双杏花眼如春水生波,温暖和煦。
只是一身破旧黄色道袍和脸上恶狠狠的表情与这姣好面容略显不搭。
沈青也不在意,他好奇地问道:“怎么堂堂听风阁少当家在这做个不入流的江湖术士?”
俊美年轻人闻言撇了撇嘴,说道:“玩玩嘛,听风阁都是群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闷得很……我好不容易才偷跑出来的!”
沈青没有多问,他也知道听风阁是个什么地方,自然能理解年轻人的苦处。
他抿了口秋玉露,抓着筷子指了指年轻人右手握着的一个盒子,低声问道:“子平,那个好东西哪里来的?”
被唤作子平的年轻人听到这,突然提起精神,细声说道:“珠玑老人以这个到听风阁换名剑十把,我爹没答应,我偷偷换的……”
沈青听了一愣。
人皮面具!那可是好东西啊,传闻戴上之后面容即改,至亲之人都无法察觉,不仅如此,连身形也可重塑,可谓魔器也…… 据说天下仅两人会做,且制作一张就需十数年之久,无愧珍宝之说。 行脚商人的直觉让他意识到这样东西的贵重,沈青刚要追问下去,却还没等他开口,子平就率先问道。 “你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事?” 沈青将秋玉露一口饮尽,顿了顿,说道。 “一个月后的继承仪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