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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一任江湖 卿若星 8110 2025-12-10 20:17

  

  

阴云密布,朔风凛冽,晚来天欲雪,万径人踪灭,已至寒冬三九,一片肃杀景象。

  

姑苏城门外的虎丘,若是在春暖花开的季节,正是游客一觞一咏,会集戏乐的好地方。媲美山阳道上,此刻却是香无人踪,只余一片寂静。

  

一道人影骤然闯进这片色天地,独步行向虎丘剑池诡异的是,此人所过之时,竟不余一点声响,走到剑池旁边,侧身右转,仰起头来向前方不远处一座古塔顶层看去。

  

这一座古塔,布满岁月的刻痕,四周野草封蔽,似已久远无人登临其上。诺大的七级浮屠,呈现出的仅是一片荒芜,为虎丘到池旁增添一抹古意而已。如此傍晚欲雪天气,如若凭吊于古,必定触发人之思古幽情。

  

就在这人仰首端详之时,似是有所感应,古塔项层突然亮起一点昏黄的灯光.荒察无人的古塔竟现灯光,足以令平常人心惊胆破,狼狈而逃。然而,站在剑池旁的这人却独自轻笑一声,自语道:“这家伙倒找得好地方!哼!”

  

晦暗天色就着薄薄微光,可发现在这一轻笑中来人两眼鱼尾纹深,脸上也略显皱纹,尽管唇下无须,却掩不住岁月风霜所留下的苍老痕迹。

  

此刻他一抖蓝色长衫,从袖笼中慢条斯理地取出一

  

老白布,迎风一抖手.“唰”地一下,白布化作三尺长桥,迎风招展,猎猎有声。

  

白旗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一行大字:但愿一识了缘僧。

  

这人抖开长旗之后,缓步前行,走到古塔之下,霍然停脚,右手从腰际取出一柄不到五寸的银亮小刻,穿住长旗,忽地地昂首震腕,只听“呼”地一声,那柄小剑脱手而出,带着白幡冲天而起,不偏不斜,小剑穿过古塔顶端,悬于八角风铃铁钩之上,顿时那面长旗便飘扬在古塔上层,迎风飞舞。

  

  

几乎同时,古塔上层传来一阵声如洪钟的呵呵大笑,接着有人说道:“铁杖僧人恭侯已久,得见千绝剑一招绝枝,此行已经不虚。只是铁杖僧,不是当年了缘和尚,不识其人,并无憾事。”

  

言犹未了,古塔顶层扑出一道灰影,只一挥舞之间,又隐然不见再看白幡上“但愿一识了缘僧”的“一”,竟于一晃之间,被香光烧成一个“不”字,变为“但愿不识了缘僧”。塔下这人一愣,纵声大笑,仰面说道:“武林人道铁杖杀僧,横行霸道,不可一世,如今看来,人言有非,我千绝剑萧无羁此行更是不虚了。”

  

话音一落,身形平地凌空拔起,只见他大袖飘飘连拂两下,稍搭古塔外沿,已经身与塔齐,忽又双袖一展,沾住顶层八角风铃,身化“风扯扬旗”,转演“白云归壑”,悠然不带一点火气,飘飘然而落到古塔顶之内。

  

古塔顶层,方圆不及数尺,蛛网尘封,一片破败,千绝剑萧无羁穿身其间,沉桩一落,但见塔内孤灯摇曳,一柱香烟袅袅,对面靠壁跃坐一位僧人,黑面虬须,一双环眼熠熠有光,身旁倚立着一根鸭蛋粗细的黝黑禅杖,此时左手覆膝,右掌立胸,朗声说道:“千绝剑萧大侠不惜万水千山,遍走中原寻访贫僧,有何高见赐教,虎丘古塔之顶,当是最佳场所,贫僧敬聆大侠高论。”

  

千绝剑萧无羁站在那里凝视着铁杖僧,半晌无言,良久才呵呵笑了一阵,摇头说道:“见面不如闻名,五年寻访,人言误我良多。”

  

铁杖僧闻言一震,正待说话时,千绝剑萧无羁摇手止住,收敛住笑容,严颜说道:“大和尚!十年来江湖上传说着两句话了缘僧...”霍然大笑,朗声高吟:“了缘杖前无活命,千绝手下难逃生。”千绝剑点点头,转而又冷笑着说道:”了缘僧与千绝剑,十年横行江湖,武林侧目。铁杖之前,千绝剑下,稍逆即死,黑白两道,怒声沸腾,此等人称之一声‘大侠’,大和尚毋乃令人不屑与之相谈?”

  

铁杖僧悠然而起,暴叫一声:“好!”接着呵呵大笑,说道:“这口舌之能,看来铁杖僧不如千绝剑,尊驾五年寻访,是否就为着要在口舌之上,折服贫僧?”

  

千绝剑萧无羁不动声色,说道:“大和尚快人快语,萧无羁在五年之前,风闻大和尚所做所为,竟与萧某不谋而合,乃立意相访,但愿一识了缘僧,岂止是在口舌之间。”

  

铁杖僧点头说道:“武林一双厌恶之人,相会于虎丘古塔之顶,为他年日后流传佳话,请吧!”

  

说着话,灰色僧衣一掀,昂然跌坐,一双环眼凝神注视着干绝剑萧无羁。

  

  

千绝剑萧无羁也随着缓缓盘坐于地,神色肃穆,慢慢地说道:“双雄不能并立,两恶也无法同存,武林之中有你我这样一人,已够黑白两道为之寝食不安,但愿从今以后,武林之中,少一份忧虑。”

  

铁杖僧此时也满脸庄严神情,合掌当胸说道:“今日在这古塔之顶,只许一人离去也就是了。”

  

千绝剑点点头,默然不语。

  

此时,塔顶之内,只有烛影摇红,香烟飘渺,余下一片寂静,铁杖僧和千手剑相对而坐,状若人定。可是,两个人的头顶上,都在冒着腾腾热气,虽在寒冬三九,彼此汗出如沛。

  

塔外,朔风呼啸,塔角,铁马叮铛,有若万马千军,衔枚疾走,使人意味到有一场石破天惊的战争,即将一触而发。

  

约莫过了顿饭光景,塔顶之内,烛泪淋漓,光影昏黄,铁杖僧和千绝剑几乎是同时睁开眼睛,互相对视了一眼,突然双方各自长嘘了一口气。

  

千绝剑露出一丝苦笑道:“大和尚般若禅功无形罡气,已精湛到如此地步,确出乎萧无羁意料之外,大和尚内修如此,奈何流落江湖,不能体察我佛好生之德?”

  

铁杖僧也自苦笑着说道:“尊驾两仪内功四象真气,自是出自名门,独步当今,应无愧意,奈何与贫僧同流之举?”

  

千绝剑萧无羁忽然叹了一口气,说道:“人之向上,犹水之向东,只是……”

  

铁杖僧两眼突露光芒,接着说道:“一着之失,泥淖自陷,尊驾似有难言之隐?”

  

  

千绝剑萧无羁霍然一震,停了一会,说道:“人之初也,性本善焉!大和尚与萧无羁是有同辙之痛?是否……”

  

铁杖僧忽然一挺背脊,朗声说道:“灵台似明镜,久已被尘封,不谈也罢,无形罡气与四象真气,落个平分秋色,我们只怕不能免俗了。”

  

千绝剑萧无羁脸色一变,忽又昂然说道:“铁杖驰名,长剑也薄有声誉,萧无羁要以三剑换三杖。”

  

塔顶之内,方圆如此狭窄,动手过招,无法展开身手,千绝剑以神奇剑术著称江湖,在这狭窄的塔顶之上,也不能有所施为,铁杖僧一根铁禅杖更是施展不开,所以沙则奇的“三剑换三杖”之说,显然是要硬拼三招。

  

千手剑立意如此,铁杖僧也自省得。

  

铁杖僧回手取过禅杖,单手一擎,道声:“先请!”

  

千绝剑萧无羁从腰间拔出一把三指宽黝黑无光的铁剑,横在胸前,说道:“萧无羁此次占先,下次再请大和尚先手。”

  

说着慢慢举起铁剑,照准铁杖,震声“千影千绝!”那手中铁剑一化为二、二化为四,似有无穷之变化,呼地就是一剑,对面僧人身上竟有佛光浮现,好似不动明王,怒视四方。只听“唰”的一声,金铁大震,古塔为之摇晃,红烛为之熄灭,铁杖与千绝剑双方身形为之一震。

  

古塔之内,已是昏暗无光,漆黑一片。可是,铁杖僧和干绝剑都看得清清楚楚,只此一击之下,铁杖铁剑都弯曲如钩,双方虎口都震裂,泪泪鲜血直流,两人的胸头都起伏不停,气息已自失匀。

  

千绝剑萧无羁二次举剑,再击铁杖,声音已不若方才响亮,可是双方气喘之声,已隐约可闻,紧接着又是一击,“当”地一声未了,呛嘟嘟一阵金铁交鸣,铁剑与禅杖,同时坠地,铁杖僧与千绝剑萧无羁双双颓然倚靠壁上,嘴角流血,气喘如牛。

  

  

良久,铁杖僧慢慢坐正身形,缓缓说道:“三剑之力,震伤贫僧内腑,千绝剑可以傲视武林。”

  

千绝剑萧无羁也慢慢挺直脊背,苦笑说道:“硬接三剑,反震萧无羁脏腑移位,铁杖僧不愧盛名。大和尚!这回该轮你先手了。”

  

铁杖僧摇头说道:“你此时难挨普通武林一掌。”

  

萧无羁也摇头说道:“你此时一掌之力,未见得能重过普通武林。”

  

铁杖僧忽然苦笑一声,说道:“贫僧与尊驾之间,不仅功力相若,而且口舌之上,也是针锋相对,能有对手如此,纵死也当不辞。来!来!贫僧要攻你三掌。”

  

千绝剑闭口不言,左掌平伸,端坐不动。铁杖僧微挥大袖,右掌平抬胸前。略一停顿之间,立即“啪、啪、啪”,一连三掌印在千绝剑的左掌之上。

  

二掌对毕,千绝剑萧无羁刚叫得声:“好………”

  

口一张,哇地一声,一口鲜血,喷个一地,身形再也支撑不住,咕咚一声,颓然而倒。

  

铁杖僧左掌犹未收回,忍不住叫道:“萧……”

  

这一声“萧无羁”还没有叫出口,嗓子一甜,一口鲜血如喷泉般地,也喷个满地,和萧无羁一样,颓然而倒。

  

  

塔外,风声依旧,天色微明,鹅毛大雪,飞舞一遍,微光照映着这古塔顶层之内,紫血成滩,僵卧着两个人。

  

经过了良久,铁杖僧才缓缓地撑起身来,刚一坐定,无神的眼光刚一落到千绝剑萧无羁的身上,就听得萧无羁轻微地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说道:“大和尚!佛门素重因果之说,确为不虚。”

  

铁杖僧坐在那里,双掌合十,忽然低喧一声佛号,说道:“天理循环,因果轮回,种因必得果。”

  

千绝剑萧无羁此时也慢慢撑起身体,倚在壁上,望着地上那一滩凝结成块的紫血,摇头说道:“萧无羁当年以一事之忿,仗剑入江湖,十数年来,黑白两道伤在剑下,也难记其数,如今死有应得。只是,十几年前造成我一怒仗剑人江湖,此事至今未明,死难瞑目。大和尚!萧无羁有一事临终相托。”

  

当萧无羁说到“当年以一事之忿仗剑人江湖”的时候,铁杖僧顿时为之一震,惨然闭目,陷入沉思。等到千绝剑说到“有一事临终相托”,铁杖增才遽然惊觉,睁开眼注视,望着萧无羁。

  

千绝剑萧无羁咬牙挺直腰脊,哇地又吐半晌,才从身上掏出一个黄布小袋,抖在手上说道:“大和尚!看你眼神涣散,嘴流紫血,内脏伤重情形,与我相若,萧无羁身藏这颗丹药,是当年师门相承仅有一颗的圣品,今日赠与大和尚,七日之内,定可疗愈内伤。”顿了一顿,继续说道:“萧无羁此举,只求大和尚为萧无羁洗刷一件冤屈,萧某虽死瞑目,以大和尚盖世功力,当不是难事,临终相托,能使死者瞑目九泉,大和尚当能俯允。”

  

铁杖僧听完萧无羁这段话之后,只淡淡地道:”师门圣药,能生死人而肉白骨,何不自行服用,自刷冤屈?”

  

千绝剑闭上眼睛,摇摇头迟滞生涩地说道:“此刻我灵性已复,深觉昨非。无颜再生于世。”

  

萧无羁言犹未了,铁杖僧忽然张嘴惨笑,刚一笑出声,哇地一下,又吐出一堆淤血,只稍稍调息一下,便说道:“贫僧与尊驾千绝剑生平毫无过节,竟然万水千山在虎丘古塔相遇,此非人力所为,实天意如此。你我十年江湖,各自伤害无数,天意不容,假你我自己之手,互行天道,你我今日若有人苟延活命,是违天意。”

  

说着话,又叹了一口气,从僧抱里面,也掏出一个小布包,接着说道:“贫道身怀师门珍药,疗内伤足有余。但是,亦如尊驾之用心,此时苟延性命,十年罪恶难容,其实贫僧十年以来杀生伤命,也是一事之忿,迷失本性至今,不能伸白冤屈,死难瞑目。”

  

  

千绝剑闻言苦笑摇头,感慨万端地说道:“谁知道武林侧目的铁杖僧和千绝剑,各有一段难言之隐痛。也罢!魂归九泉,冤沉海底,而已矣!”

  

说着话,便颓然倒在壁上,连调息行功也不做了,紫血不断地从口角,直涌出来。

  

铁杖俗也相继颓然倒地,这两个一代武林怪杰,江湖狠人,就如此倒在虎丘古塔顶上,奄奄一息,即将撤手黄泉。

  

忽然,千绝剑萧无羁提了一口气挣起身来,吃力地说道:“大和尚!你我一身绝世武功,就如此随身而逝,岂非太可惜么?”

  

铁杖僧靠在那里有气无力地说道:“一身冤屈,尚不屑洗雪,一身武功又何足挂齿?”

  

千绝剑依然兴奋地说道:“如能得一良才,尽传你我绝艺,不仅武功不失传,且能代你我洗雪冤屈,岂非较如此无声死去,遗臭武林要强得多么?”

  

铁杖僧点点头,俄而,又摇头说道:“良才!难得。设若遇人不慎,为害武林,你我罪过更深。何况,此时你我没有及时行功疗伤,即使扁鹊再生,也难治愈。”

  

千绝剑萧无羁闭口不答,但心有未甘,沉思半晌说道:“了缘僧千绝剑不能如此无声无息死去,我们要上体天道,就应该找一个门人,合传武功,使之行道武林,一则稍减你我十年为害江湖的罪;再则洗刷你我内心之冤屈。若如此平白死去,不仅不能上体天道,且属不智之举。”

  

铁杖僧闭眼低头,哺哺地说道:“此刻极力行功,疗伤调息至多有一日可治。”

  

千绝剑说道:“一日!够了!我们但凭天意吧!”铁杖僧也顿有所悟,立即提足一口真气,坐起身来。

  

  

两个人对视一眼之后,端坐行功,归于沉寂。

  

塔外,仍旧是风雪蔽天,雪白一遍,一日过去,虎丘到处积雪盈尺,变成粉妆世界。

  

古塔顶上,端坐着铁杖僧和千绝剑,经过一天的忙碌,两个人耗尽了最后的一点精力,安心瞑目,撒手人寰。

  

似有两道若有若无的呻吟从塔顶传来,“无羁怎可无羁绊,了缘哪能了尘缘?”

  

十年来,江湖上谈而生畏的铁杖僧和千绝剑,和这座古塔一样,湮没于漫大风雪茫茫一遍之中,渐渐地淡忘在武林人士的记忆里。

  

一年、两年、三年……,草戴尘封的虎丘青塔,益发的荒凉、破败、凄清……

  

【作者题外话】:了缘僧在江湖上被称为了缘僧,铁杖僧是自号,大家不必在意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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