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监察司灯火通明。

数百名身着描金黑袍，腰胯狭刀的高手，手持火把聚在大殿前，听着大太监李黄梅宣读密令。

“女帝南巡的诏书已下发各大郡县，江湖暗潮涌动，不乏宵小之徒心怀叵测。”

“内卫在明，监察司在暗，担负保护皇室重任，诸位，此行务必铲除南巡路上一切有碍女帝视听的势力。”

咻！

破风声响彻殿前，一支哨箭，裹挟着真气，直指李黄梅。

“好胆气！咱家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敢夜闯监察司！”

踏风而起，李黄梅修炼的天罡宝典，真气浑厚，不避不让，迎着箭矢飞来的方向而去。

半空中，老者抬手捉箭，正欲反掷，顿觉掌心一阵烧灼似的疼痛。

这箭矢之上竟勾满了倒刺。

有毒！

返身落地，李黄梅并指连点周身穴位，运功逼出一缕缕黑血。

“公公，那人轻功了得，根本追不上！”

李黄梅没有回应，隔着真气，从哨箭上拆下一圈白纸。

看到纸上的内容，老太监瞳孔一缩。

“公公，纸上写的什么？”监察司的一位小头目好奇询问。

“一张地图……”

真气冲荡，纸张碎成齑粉，李黄梅眼睛眯起。

“我们在江湖上的暗部，半数都被此人摸透了……”

此言一出，在场的监察使脸色骤变。

暗部被发现不算什么，但监察司总部却没有得到丁点风声。

这情况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这神秘人手下的势力神通广大，能悄无声息地探听各方消息。

第二种，就有可能是监察司内部出了问题，说不定有些暗部已经变节了。

残云遮月。

名为猜疑的迷雾罩住了整座监察司总部。

……

朱雀大街后巷，一座灯火通明的小楼内，靡靡之音分外妖娆。

今夜来此消遣的人，格外多，不乏一些有着背景的公子哥。

这些人左右踱步，焦急等待着什么，眼睛不时瞥向二楼的雅间，期待着屋内一对四的战斗快些结束。

雅间内，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哥正与四位身材婀娜的少女，战到不可开交。

棋盘上，大龙搏杀，劫争四起，随着少年一枚闲子发挥作用，手执白棋的少女面露惊叹。

“公子这落子怕是算到了八十手以后了吧？”

“妙手偶得罢了！”

韩封怎么会告诉他们，在“老家”，他连AI都下不过……

“我等自愧不如！”

少女投子认输，神情颓丧，似要有眼泪掉下来。

身后帮着她落子的另外三人，神情有些许慌张，这可不是随便的手谈，而是一局赌棋。

韩封嘴角勾起一抹不可察觉的笑容，他倒要看看这四人会不会赖账。

面前的四位，都是觅风楼卖艺不卖身的才女，琴棋书画，各有奇艺，尤其是这位白衣女子，曾经有过于棋圣交手只输一子的战绩。

可惜，恃才傲物，过于自信，只会害了自己。

“觅风楼的确会做生意，但以后没了四位摇钱树，恐怕，也就是个下等勾栏了。”

韩封看似一脸正气，语气却毫无礼数，四位少女抿着嘴，略显不满。

“怎么不说话了？去把楼主叫来，我要看看，这生意人守不守信用。”

“公子，求你…求你放过我们吧……”

身材娇小，楚楚动人的琴绝率先服软，少女扯着群角，矮身行礼，颇有几分乞求的姿态。

卖艺不卖身，是一块招牌，招牌如果砸了，那些抱有处女情结的公子哥，恐怕再也不会光临觅风楼了。

韩封看向其他三人。

棋绝病弱西子，仍懊恼抹着眼泪，执拗地盯着棋盘。书绝眉宇间英气十足，却神情犹豫，偷偷打量着他。

唯有画绝，犹如真的从画中走出的脱俗仙子，平静地站在一旁，心如止水。

韩封手指轻轻叩动棋盘，似是想通了什么，在四人愕然的表情中，起身离开了房间。

屋外翘首等待一双双眼睛迅速落在他的身上，但少年神情淡然，快步离开了觅风楼。

今夜已经不虚此行了。

韩封目光幽深，半年前，他手下的探子就盯上了觅风楼突然出现的四个才女。

这四人行事张扬，也确有本事，就连宫廷教坊培养的艺人都比之逊色。

女帝治下严苛，向来不喜官员之间私交，可是，因为这四人，朝中显贵子弟，帝都的富家公子，常常来此聚集。

也就在这半年，朝堂内的某些官员好像互相通气，想要夺取话语权，甚至，就连他作为宰相的父亲都被多次弹劾……

思索间，韩封停下了脚步，看向空无一物的朱雀大街，他的耳中有杂音从各处传来。

脚踩瓦片的声音，衣服摩擦墙壁的声音，还有故意放轻的脚步声。

看来觅风楼是想对他动手了……

……

宰相府。

月至中天，一声惊叫，伴随着一盏盏烛火亮起。

下人提着灯笼，敲开了宰相韩胤的房门。

“老爷，少爷被人抓走了，那人留下了一根毒箭，以及一张纸条。”

拿起下人呈上的信纸，韩胤读罢其上写着的文字，脸色骤然大变。

“韩封那小子不是在国子监吗？莫非……不好！”

“你去通知监察司，就说帝都出现反贼。”

“召集家丁，备车，去南城府衙！”

……

觅风楼的地下密室内，韩封被五花大绑，口中还塞了一块女子丝巾。

身前，琴棋书画四绝，傲然站立，冷冷地盯着他。

四人身后，有一张金丝楠木打造的太师椅，一位衣着朴素的少年握着紫砂壶，悠闲地喝着茶水。

这少年不过十八岁左右，却是觅风楼背后的主人。

方才在巷子里，正是此人指挥着一群高手，将他擒到此处。

“让他说话。”

琴绝上前，一把扯掉了韩封口中的丝巾。

“没记错的话，我们应该见过面。”

见韩封不说话，少年主动开口，语气颇为玩味。

韩封仔细打量，皱眉思索片刻，记起了此人。

”去年的新科武状元，张渠？如果没记错的话，你现在好像在南城府衙当值。”

“好记性。”

张渠称赞一句，随即问向密室内的四位少女，“知道此人是谁吗？”

“从未见过。”

棋绝微微摇头，她很好奇，是什么人有这种棋力。

张渠轻哼一声，”此人常年住在国子监，给太子陪读。“

棋绝思索着说道：“那应该是某个大官的儿子吧？”

“猜的不错，此人是当朝一品宰辅韩胤唯一的儿子，韩封！”

张渠的一句话，令在场的四位少女同时露出讶异神情。

”女帝生性多疑，韩胤想坐稳宰相的位子，只能牺牲他这个儿子的自由。”

张渠一语中的。

韩封眼睛眯起，“没想到一位武状元的头脑也如此聪颖，可惜了……”

“可惜？”张渠不懂对方在可惜什么，只是兀自说道：“我很想看看，常胤没了你这个儿子，会不会流一滴眼泪。”

“就因为赢了一盘棋，我就要死在这儿？”

韩封神态从容，仿佛根本意识不到任人鱼肉的处境。

张渠十分有耐心，笑着说道：“韩公子被禁足在国子监，想必是偷偷跑出来的吧，如此死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又当如何？”

韩封呵呵一笑，“南城府尹秉性刚正不阿，大概不会跟你这种人同流合污，恐怕也没人知道你今夜来觅风楼吧？”

张渠瞳孔骤然一缩，武功深厚的他，竟从面前这个文弱书生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危险气息。

嘭！

真气滚动，韩封身上的绳索骤然碎成齑粉。

四位少女后退几步，纷纷从袖口掏出一柄短剑，这四人竟也是身怀武功的高手。

韩封不屑地看向如临大敌的四绝，“别紧张，你们不会死。”

继而转头盯上张渠。

“他会死！”

张渠眼底闪过一丝寒光，“大言不惭！”

身为新科武状元，张渠从小就是龙虎山年轻一代第一人，若非心念俗世，就连掌门都要收他做传承弟子。

长衫鼓动，张渠身上的真气几乎化作实质覆盖周身，他修炼的龙虎神通，已经到了朴实无华的化境，就算面对一流高手，也不会轻易落下风。

韩封单负一只手，无视四绝，倏尔来至张渠眼前。

四绝只觉得背后生寒，但仍旧围杀而上，想联合张渠，以最稳妥的围杀，将这诡异的少年灭杀。

张渠此刻已经出手，高手出招，无需架势，单单是真气就足以令金铁崩碎。

这位武状元对自己的真气十分自信，直接与韩封近身接招。

韩封算准了此人的心思，负在身后的手陡然挥出，袖口震动卷起劲风，一道真气将身后围上来的四绝震飞。

少女闷哼的声音刚刚响起，密室内的诸多烛台都在少年的劲风下熄灭。

“啊！！”

下一刻，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当场。

是张渠的声音，那声音像是遭受了无比惨烈的酷刑，声嘶力竭的吼叫，令人毛骨悚然。

“混蛋！你用阴招！”

砰！

犹如重物从百米高空坠落的巨大声音响起，密室内的惨叫声陡然消失。

四绝心中惊骇，退避到了角落，相互依靠防御。

场中寂静无声，四个少女只能够听到彼此因恐惧而沉重起来的呼吸。

“大人，你还好吗？”

最为稳重的画绝开口问询。

没有回应，场中压抑的气氛，在黑暗中愈发沉重，几个少女甚至有种窒息的感觉。

嚓！

微火余烬在角落中闪烁，点点光芒明亮灼目。

将火折子凑近嘴边，韩封轻轻吹起，一朵火苗燃起，映出一副俊逸面孔。

四位少女眼神如死，棋绝与琴绝靠在墙边，握着短剑的手无力垂下。

“生死无常，但很幸运，你们有一个选择的机会。”

韩封贴着密室的墙壁绕行，用那一朵火苗，点燃起一盏盏油灯。

密室内的黑暗驱散，地板上一滩显眼的血水，令几个少女花容失色。

“如果你不用阴招，是打不过张大人的吧？”

画绝紧握短剑，纤柔手指的骨节都微微泛白，女子目光清冷，似有决绝的意味。

“你猜。”韩封点燃最后一盏油灯，径直向四人走来。

如果这四绝都是死士的话，他不介意顺手解决掉。

随着少年接近，画绝脸上的寒意愈发浓郁，一股不俗的真气自少女身上流转。

“玄冰玉女功，北境卢家的人？”

“纵使一死，也绝不可能向尔等朝廷鹰犬低头！”

少女提剑向着韩封杀来，一同出手的，还有那位英气十足的书绝。

韩封微微摇头，至剑尖临身，骤然转腕弹指，瞬息间，剑刃崩碎。

在四绝的眼中，少年犹如说书人口中妖气缭绕的魔头，散发着一种令人绝望的压迫感。

“要杀我家小姐，就先杀了我！”书绝挡在画绝身前，闭上眼睛，束手待毙。

画绝扔掉手中剑柄，“朝廷鹰犬，就算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轮回千百回，也定要报我卢家血仇。”

韩封目光深邃，“轮回？这确实是个善意的谎言，姑娘想放弃血仇去死，韩某愿意代劳。”

与少年对视，画绝心底莫名就没了气势，苦涩无奈的心绪弥漫，终是令她红了眼眶。

这些人不是死士，似乎是因为仇恨朝廷聚在一起的武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