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梦中匆匆醒来,向外,眺望远方,夕阳在把云朵灼烧,两三声鸦叫,伴着晚风拂过的树林,在这一片哗哗声中,我从梦中匆匆醒来。
阿娘在生我时,因难产离世了,到了十二岁那年,阿爹被征作苦力去挖一条大河,整整四年杳无音讯。
谁当这处世外桃源,终南山中,都说是天下福地,绝顶洞天,我却像被这个世界遗忘了一样,独自在此生活了四年。
我知道,不过几时,星斗将要再次降临人间,众生入眠,今天又是阿爹不曾归来的一天。
篱笆外传来脚步声,有人来了?会是阿爹回来了吗?
我腾地一声蹦下了床,光着脚向屋外奔去。
我的眼神又一次沉了下来,不是阿爹。
是一个小和尚。
我看他与我年岁相仿,剃光了头发,香烫的戒疤早已愈合,身穿玄色僧袍,肩挎僧包,右手合十,脚上传的布鞋有了些许的磨损,大拇指就要露出鞋外了。
“施主”说着,他向我鞠了一躬,“贫僧想讨些干粮。”说罢,他从僧包中取出了一方小小钵盂。
“啊”,我轻声应道,回过身去,从炉子上取下水壶,并拿了几个饼子,向屋外走去。
那和尚见我手中的干粮,又是一鞠躬,忙道多谢。
我给他倒满了一钵盂的水,把饼子也塞进他手里,看他立刻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我便知道,他定是饿坏了。
“这样的山际丛林,和尚你何故来此?”
他狠狠地喝了一钵盂的水,抹了抹嘴道:“我往净业寺去。”
这地方我知道,向西行,在凤凰山腰,有一处僻静道场,那里的僧人不传法,也不常下山,只每月有几日,他们会到山下来讨些粮食,周处的百姓也乐意供养,每家每户一两一两的添上,丰年多些,饥年少些,这些和尚才得以在此安静修行。
“你也是净业寺的和尚?还是想去净业寺修行?”我问道
他答道:“不是的,我从汴州观音寺来,大师父让我往净业寺同方丈讲话。”、
“你路过洛阳了吗?那里还在挖大河吗?”
那和尚道:“大河还在挖,只是已经出了洛阳了。”
“我今年已经十六了,想来,也快要被征去挖大河了,别人都怕去挖大河,我却盼着,说不定到了那里就可以和我阿爹见面了。”
“你阿爹也被征去挖大河了吗?”
我听这小和尚的语气,难不成,他的阿爹也被征去挖大河了?
“难道,你阿爹也去挖大河了吗?”
那小和尚沉默了,眼神中飘出了几丝的愤怒和幽怨,然后说道:“我阿爹,就是因为挖大河累死的,那河床里,埋着的就是他的白骨啊!世道艰难,这大河挖了十余年,不知多少劳工丧生于此,这满河业障,我恨不得它业报速偿,快快报应在这狗皇帝身上!”小和尚越说越气恼,竟跺起了脚来。
我也不懂什么是世道,只是听他讲的,为了这条大河,丧失了那么多的生命,我便开始担心起我阿爹来。
“我阿爹去了四年了,不知道现下身在何处,我打小没了娘,阿爹把我拉扯大,要是哪天阿爹没了,我该如何是好啊。”
那小和尚皱了皱眉,嫌弃道:“你青年力壮,正是琢磨的好时候,怎的说话如此丧气?现下怨声四起,民不聊生,多少义士蠢蠢欲动,待哪一日揭竿而起,你也该心怀天下,去创出一番事业来!若你阿爹还在,届时定会以你为傲,若可惜,你阿爹已经往生极乐,你更应该去为你阿爹报仇才对啊!”
小和尚说的话文绉绉的,我听起来颇觉费劲,只从语气中听出他的不悦。
说话间,太阳就要西沉了,夜里这山林里满是虎狼,我见这小和尚为人不错,独自走夜路恐生事端,便把他让进院子里,有意挽留道:“方才你说的话我听得一知半解,想这天色已晚,此处离净业寺已不远了,不如小师父今晚就在这里住下,把方才你讲的什么‘天下’,什么‘事业’与我细细讲一讲啊?”
他看了眼天色,沉思片刻后,又对我一欠身道:“如此,便叨扰了。”
待我把炉火点燃,烛灯照亮,望向窗外,蒙影之间,星辰已经开始闪耀。
这时,那和尚已经盘腿坐在炕上,闭目养神。
“小师傅,你们做和尚的是不是都有个法号啊,你法号叫什么?”
“弘愿”小和尚依旧闭着眼,轻声答道。
“你刚才说什么‘天上天下’的,你给我细讲讲呗?这老林子里,日日都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好容易今天有你作陪,你且多陪我说说话嘛!”我抖了抖小和尚的胳膊,央求道。
“施主你在这山中生活,从没离开过?”他不可思议的问道
“前些年也去过几次镇上,后来自从我阿爹去做了苦力,我就再没离开过这里了。”
“这终南山,自古被视为是世上一等一的洞天福地,灵气充盈,想你在此独居多年,未曾踏足世事,果真是天真烂漫,叫人羡慕,”小和尚睁开眼睛,继续道“当今之世,国号大隋,帝号曰广,谓武元皇帝之孙,高祖文皇帝之子也。仁寿四年,即皇帝位。古有妲己魅惑帝辛,今有妖妃胡氏,潜隐于帝之侧塌,相进谗言,令修运河,使通南北,供其享乐。寻常家中,年满十六男子,或作苦力,发配于洛阳,或作军役,战于高句丽,致使天下良田,无人为耕,埂上遥望,村中惟余妇孺。黎民苦之,则欲代之,只等那救世的英雄,来把这狗皇帝拉下马来,还百姓一个清平世界!”
“那这大英雄,啥时候才能来救我们呀?”
“犹未可知……”
小和尚又沉默了。
他将我上下打量一番,道:“我见你是实在的天真,我且问你,你可知我们所踏的这片大地,由何而来?”
“阿爹说过,那是一位名叫盘古的大神,用一把大斧子劈开天地,才有了现在我们脚下的大地。”
“你阿爹还跟你讲过这创世的神话?” “早几年,我淘气总不爱睡觉,每到这时候,我阿爹就会给我讲许多神奇的故事。” “他还给你讲什么了?” “他说,劈开天地费尽了大神的气力,于是,他倒下后,周身化作了山川河流,并以血肉孕育出了上古神族,而后神族再以神力创造了众生,这才有了我们。” “神族所创众生,是为古人,而非今人” “有什么区别吗?”我疑惑的问道。 “当然有,古人既生于古神之力,则必然承袭其神力!彼时之人,常赋有异能,或可以御风唤雨,生水火,行天地;或能言兽语鸟啼,生枯木,长麦米。有未赋异能者,亦健壮于今人,可令川流改道,令高山挪移。” “那这些神创造出的古人,而今怎么消失了呢?” “传说古人有修炼神力至于化境者,比肩神明,则亦可供于神职,彼时便有二人,一名共工,一名祝融,为众人天资之最者也,特敕封为水火二神,专司其职,然二人亦如水火之不容,在争斗中致使天柱断裂,一时间天倾西北,地陷东南,创世神所创之世,险些毁于一旦。洪水倾泻,席卷大地,彼时人,十去其九,惟余零星,在娲皇补天后,幸存了下来。然,没了天柱,人再也无法汲取天界的神养,古人之神力,便在累世的繁衍中逐渐丧失了。” 我听他讲了这引人入胜的神话故事,不禁觉得可惜,叹了口气道:“唉!真是可惜,若古人神力可以流传至今,那我们也可以令枯木逢春,起死回生了!” “我认为,如果这样的传说是真的,那这等神力,是否有可能依然封存于我们的血脉之中呢?” 我听他这么说,突然来了兴趣,好奇道:“真的吗?我们还有可能做回古人吗?” 小和尚又闭起了眼睛,道:“或许,天选之人,可以在机缘中觉醒血脉,以神祇之力,还天下百姓以安康太平吧。” 说罢,他便不再理会我,双手交叠放在腿间,应是入定了。 我吹熄了烛火,强闭上眼,想着小和尚刚才说的话,若真有人能惯行天地之间,那我可一定要去拜他为师,让他教我这么有趣的能力,可这样的人究竟身在何处呢?想着想着,我便又一次睡了过去,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梦里有个白胡子的老头敲敲我的脑袋,笑笑说:“小儿,那等神力,若非天之骄子,虎龙之躯,又怎可轻易承载?望你多习武艺,我自会安排那帝星照耀之人,来与你见面,届时你再助他一臂之力,成就大业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