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东战争,一场西方世界最终都不知所为何而战的战争。
在上世纪最后十年,伴随潮汐灾害降临,人类社会几乎退化为最原始的零和博弈场。
当太平洋异常潮涌吞噬海岸线,当飓风群摧毁东南亚产粮区,全球供应链在1992年彻底崩溃。
东西两大阵营起初仅是意识形态相左,但在潮汐灾害肆虐的最初十年,人类几乎元气大伤。曾经灯火通明的西大陆海岸化作汪洋中的破碎霓虹,西欧平原上漂浮着被盐碱侵蚀的麦田,这场生态灾难将人类文明推向了悬崖边缘。
彼时,本就高度依赖海洋石油开采的西方世界,因潮汐灾害断绝海上开采可能,被逼入绝境。
北海油田的钻井平台在滔天巨浪中折断,博罗蒂海的输油管道被海底地震撕裂,曾经支撑起工业文明的黑色血液正在干涸。
正当人类愈发仰仗重工业抵御潮汐灾害带来的一系列冲击时——无论是建造防洪堤坝还是制造空气净化装置——石油,这个工业的命脉,却在西方枯竭了。
于是,走投无路的西方世界将充血的眼球转向近乎唯一可触及的石油产地:中东。
在灼热的沙漠深处,那些未被潮汐灾害波及的陆上油田,如同黑色琥珀般散发着致命诱惑。
自1987年起,西方势力系统性渗透中东。
1987年4月,其情报人员在利雅得向中东民主党移交金条,该党7月发动\"新月政变\"夺权。
1988年9月,总理D.铁敏肃清党内对手,集权后推行去西方化政策,引发西方战略焦虑。
1989年8-10月,西方以\"国际安全观察\"名义派遣军事测绘团队构建情报网。
1990年3月通过武器核查瘫痪中东防御体系,同时以\"人道救援\"为幌子控制曼德海峡要冲。
1999年12月,西方联军在突中边境设立指挥部,电子战压制中东指挥系统。装甲部队12月27日突破防线,48小时内占领石油重镇阿特巴及米齐克港。中东抵抗力量依托山地开展游击战。
2003年\"黑水峡谷\"伏击创联军单日最高战损。
至2008年,西方联军阵亡4,832人,伤残3.7万人。
随着新丰洲600亿桶页岩油资源开发,国际能源集团实现控制全球能源命脉的战略目标。这场持续2,865天、耗资2.3万亿美元的军事行动,最终沦为催生地区安全危机的地缘政治误判,仅能源财团利润曲线印证了其\"资源劫掠战争\"本质。
米歇尔·亚科斯塔以\"斑鸠\"为呼号,率领奥罗拉帝国陆军第三机步师七营B连红龙部队,历经中东战争三十七个月血火考验。从塔尔图斯港登陆到代尔祖尔巷战,自摩苏尔装甲突袭至阿勒颇废墟争夺,其装甲掷弹兵部队的履带碾过焦土,防毒面具里始终残留着硫磺与血腥的颗粒。
在这片被上帝遗弃的战场上,B连的编制表如同被酸液腐蚀的羊皮纸不断消融。最初满编时的132条好汉,在三次整建制补员后,最终能站在卡迪西亚空军基地授勋仪式上的只剩23人。那些被炮火撕裂的美洲狮装甲运兵车里,永远凝固着年轻士兵未寄出的情书;被IED掀翻的豹式坦克下,总能看到沾着脑浆的士兵牌在烈日下反光。
这段血肉凝聚力令\"沙漠恶鬼\"在拉卡战役创造奇迹——半个连残兵死守炼油厂四昼夜,耗尽全师三分之一的穿甲弹,用十七辆坦克残骸筑成防线,最终迎来空中支援。停战夜,亚科斯塔在野战医院清点人数:三排长机械擦拭不存在的步枪,医护兵躲集装箱后往大腿注射吗啡,曾背诵聂鲁达诗歌的通信兵蜷缩墙角啃咬指甲。
月光下这些年轻而苍老的面孔,让这位铁血指挥官第一次在部下面前红了眼眶——他知道这些被战争重塑灵魂的士兵,注定无法在和平年代的阳光下正常呼吸。
他们眼中交织着战栗与漠然,心底翻涌着过往记忆与未来迷惘。昔日的战场英豪沦为和平年代的陌路人,曾共历烽火的战友在安宁阳光下形单影只,生死边缘铸就的传奇在平淡生活里褪色失焦。
当最后载着退役士兵的CH-53直升机升空时,亚科斯塔战术地图已锁定十二座军用仓库坐标。这位精于后勤调度的前军需官,趁着裁军期的交接混乱,安排四辆美洲狮装甲车\"误入\"民间物流车队。待宪兵追查M829A3贫铀弹失踪案时,致命军火早已混入阿曼湾走私隧道,与商盟黑手党的货柜融为一体难辨真伪。
暴雨夜,帝国议会为裁军方案争执不休时,亚科斯塔伫立在废弃的塞拉莱港灯塔,望远镜里映出\"沙漠之狐\"将反坦克导弹装入走私船。漆黑海面上,中东亲王的游艇闪烁着接货信号。
他摩挲着胸前沾血的银橡叶勋章,想起三年前沙尘暴中的黎明——彼时身为中尉的他,亲手为十七岁阵亡列兵合上双眼。
如今\"斑鸠\"雇佣兵穿梭于新丰洲阴影,用热成像追踪油罐车,声纹识别破解金库,甚至将坦克稳定器改造成赌场作弊芯片。
在新瑟堡碉堡擦拭格洛克手枪时,亚科斯塔意识到,这群战争恶鬼,已构筑起退役军人的黑暗乌托邦。每当龙卷风掠过北新丰洲,他总会梦见代尔祖尔医院废墟,他抱着肠子外溢的卫生员冲向塞满将军红酒箱的直升机,染血指节捏碎对讲机的瞬间,终于看清这场持续2865天的战争不过是权贵餐桌的血腥盛宴。
米歇尔·亚科斯塔,代号“斑鸠”,倚靠在新瑟堡阴暗安全屋冰冷的水泥柱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那枚染着副连长干涸血渍的银橡叶勋章。窗外,新丰洲特有的狂暴龙卷风卷起的黄沙,如同战争遗留的冤魂,永无休止地拍打着锈迹斑斑的防爆门。
门,被打开了。
风裹挟着沙粒和一种令人战栗的苦涩灌了进来。
门口站着的年轻人,骨架颇小而且消瘦,深陷的眼窝像两口干涸的井。衣服是浆洗到发白的旧货,洗得脱了线,套在身上空荡荡的。
那张被新丰洲风沙过度侵蚀的脸上,几乎看不到青春的轮廓,只有一种被巨大悲恸和无助反复捶打过后的麻木。
只有那双眼睛不同——灰蓝色的瞳孔深处,燃烧着一种微弱却极执拗的火焰,一种只有失去一切、连灵魂都快燃尽的人眼中才会有的幽暗疯狂。
他的目光越过安全屋里那些曾让“沙漠之狐”们引以为傲、此刻却布满灰尘的战利品和码得整整齐齐的武器箱,那上面偶尔有奥罗拉帝国独特的暗夜迷彩涂装露出来,最终死死钉在亚科斯塔身上。他走了几步,每一步都异常沉重,仿佛背着看不见的十字架。靴子踩在金属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他停在离亚科斯塔几米远的地方。没有寒暄,没有询问,甚至没有自我介绍——在这个被遗忘的角落,这些都显得无比奢侈。他只是颤抖着双手,一把扯下肩上那个同样磨损严重的帆布包。
背包的搭扣发出一声刺耳的撕裂声。紧接着,他用尽全力,猛地将背包口朝下,狠狠砸在亚科斯塔面前那张伤痕累累的旧弹药箱上。
哗啦啦——
声音刺破了安全屋令人窒息的死寂。
不是纸币特有的、带点韧性的哗啦声,也不是硬币撞击的清脆叮当。
那是一种更加沉闷、更加令人心碎的声响。
是金币。无数的金币。
帝国法定货币中最高层的金镑。
它们混合着为数不多、皱巴巴的高面额纸钞,像一场绝望的洪流,喷涌而出,大部分撒在积满油腻灰尘的金属地板和堆放的军绿色木箱缝隙间。只有极少数倔强地弹跳了一下,撞上米歇尔沾着泥点的军靴靴头,随即静止不动。
空气凝固了。
米歇尔的视线从那堆如同全部家当的钱币上缓慢抬起,重新落在那张被绝望完全吞噬的年轻面孔上。嘴角先是本能地、习惯性地勾起一丝极其冰冷的弧度,像一把生锈的剃刀刚刚划开一道无形的口子。
“呵……”一声短促到几乎难以察觉的气音从他唇边挤出,带着沙砾摩擦般的质感,那是一个冰冷的、残酷的、甚至能淬出冰来的嘲笑的开端。
随后,他看到了这个年轻人的不自量力。他看到了帝国官僚资本主义医院那堵冰冷墙面的倒影——它们如何无声地碾碎一个又一个生命。他更看到了自己。
这笑声的开端转瞬即逝,那嘲讽的弧度在他饱经战火磨砺的脸上仿佛从未真正绽放过,只留下一道更深的刻痕。冰冷变成了熔岩深处的复杂情绪在翻涌。
在那青年灰蓝眼瞳的最深处,亚科斯塔看见的不只是绝望和疯狂。
他看见了三年前那个被将军的红酒箱阻挡在直升机舱外、抱着垂死卫生员的自己!那撕心裂肺的无助,那足以捏碎世界的怒火,那种被整个系统背叛后,心脏被硬生生剜掉的剧痛!
米歇尔没有动,他没有再看那堆钱,他那双眼睛,死死盯着芬恩·施密特。
嘴角那点冰凉的嘲笑痕迹彻底消失了,连带着那些常年盘踞其中的讥诮与厌倦,都被此刻涌起的巨大浪潮卷走。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东西,几乎令他灵魂震颤的……疲惫?
他身体微微前倾,肩膀抵着冰冷的柱子似乎给他一些支撑。喉结无声地滑动了一下,像是在咽下某种过于粘稠的苦味。连胸前那枚勋章冰冷沉重的触感,此刻也清晰得如同烙铁。
“小子,”他的声音终于响了,比刚才更低、更沙哑,像生锈的铁链在石面上摩擦,几乎被窗外的风暴吞没。
没有称呼,连芬恩刚刚报出的名字他都没提。
“在帝国眼里,我们流过的血,比新丰洲的风还廉价。”
一句冰冷沉重的话语切开死寂的空气,像是宣判,又像是一种绝望的血脉共鸣。
他盯着芬恩,那目光像是要穿透他的灵魂。
终于,米歇尔缓缓、缓缓地挺直身体,脊柱发出一连串轻微的、令人心悸的噼啪声。
他朝着那堆绝望的钱币伸出手,没有去捡任何一枚。
他的手掌粗糙、布满了陈旧的伤痕和枪茧,径直越过它们上空,如同一只择定了猎物的鹰隼,朝着芬恩·施密特那紧绷到即将断裂的肩线——按了下去!
手掌落下的瞬间,像沉重的沙袋砸在芬恩身上。
那力量里没有怜悯,沉得像一块从废墟里挖出的混凝土。
“好。”米歇尔只说了一个字。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的颤抖。
那声“好”,沉如奥罗拉帝国装甲掷弹兵腰带上的实心铜扣。它不是为了那堆撒落一地的金镑金币——那是帝国废墟里最响亮的嘲讽。
亚科斯塔收回了按在芬恩肩上的手,手掌下残留着年轻人骨头硌人的触感。他没有擦手上可能并不存在的灰尘,而是用一种完全改变了的姿态转过了身,径直向安全屋内唯一亮着稳定光源的地方走去。
一张厚重的、布满陈旧疤痕的硬木桌子,桌面上堆满了各种终端屏幕。
他按下控制板上的按钮。四周嵌入墙体的隐蔽光源次第亮起,驱散了部分阴暗。
光不是暖色的。它们冰冷刺眼,精准地打在他脸上,刻出刀削般的、坚硬的线条。
屏幕逐一被唤醒,幽蓝的光芒映着他毫无表情的脸颊。
一个、两个、三个……终端阵列迅速苏醒,屏幕上跳动的不再是赛博朋克城市闪烁的霓虹广告,而是残酷的现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