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绝对的寂静。
陈时猛地睁开眼睛,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颅内搅动。他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想抬手揉太阳穴,却发现手臂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根本抬不起来。
金属的触感从手腕、脚踝传来,冰冷刺骨。他挣扎着转动僵硬的脖子,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狭小的、纯白色的立方体空间,没有窗户,只有头顶一盏散发着柔和白光但毫无温度的面板灯。墙壁、地板、天花板都是光滑无缝的某种高强度合成材料,光可鉴人,倒映着他此刻狼狈不堪的身影:衣服破烂,沾满污泥和干涸的血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眼神里充满了疲惫、惊惶和尚未完全褪去的警惕。
他正躺在一张同样材质的、冰冷的金属床上,双手和双脚都被坚固的银色金属环牢牢铐在床沿上,环体与手腕脚踝的皮肤紧密贴合,没有留下丝毫缝隙。正是这种束缚感,让他刚才无法动弹。
“醒了?”一个冰冷、毫无起伏的金属质感女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打破了死寂。 陈时的心脏骤然一紧!他猛地扭头看向声音来源——房间唯一的门,不知何时无声地滑开了。门口,站着那个将他从时间旋涡边缘救下(或者说捕获)的女人。 她依旧穿着那身深灰色的紧身作战服,勾勒出充满力量感的线条,表面的暗蓝色能量纹路如同呼吸般微微脉动。不同的是,此刻她脸上的战术面具已经取下,完整地露出了面容。 那是一张年轻而轮廓分明的脸,皮肤是久不见阳光的冷白色,鼻梁挺直,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最摄人心魄的是她的眼睛——银灰色的瞳孔,如同淬炼过的寒冰,深邃、锐利,不带任何人类的情感色彩,此刻正毫无波澜地注视着陈时,仿佛在审视一件物品,或者说,一个极度危险的污染物。 她手中没有拿着那些致命的蓝色光丝,但陈时毫不怀疑她瞬间就能置自己于死地。她的存在本身,就散发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你…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陈时嘶哑着嗓子问道,声音干涩得厉害。他想起了那个冰冷的名字——“熵序理事会”。想起了那个最高等级的通缉令——“清除”。 女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的目光落在陈时左手腕那个无法取下的黑色金属环上,停留了足足三秒,银灰色的瞳孔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代号‘零点’,”她的声音如同冰珠落地,清晰而冰冷,“陈时,男性,年龄推测在25-30岁之间,来源时间锚点:基准时间线公元2025年左右。确认无误。” 她精准地报出了他的名字和来历!陈时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这个组织对他的了解远超想象!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恐惧转化为愤怒,陈时挣扎起来,金属镣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我不是什么污染源!放我回去!” “回去?”女人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并非笑意,而是纯粹的嘲讽,“你被‘锚定器’强行拖拽到这个时空节点,已经对脆弱的时空结构造成了不可逆的扰动。你的存在本身,所携带的‘原生时熵’,就是一颗不稳定的炸弹。熵序理事会的职责,是维护时间线的稳定。而你的处置指令,”她顿了顿,银灰色的眼眸直视陈时惊恐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是清除(Eliminate)。” 冰冷的“清除”二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陈时的心上。通缉令上的文字瞬间变得无比真实而残酷!他成了这个陌生世界必须被抹去的“错误”!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但他骨子里那股现代人特有的、被逼到绝境的倔强和求生欲猛地爆发出来。 “清除?凭什么?!”他嘶吼着,不顾手腕脚踝被镣铐磨破的疼痛,“就因为你们把我抓过来?!就因为那个该死的破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在自己家里写东西!是你们把我弄到这鬼地方的!凭什么要我死?!” 他的愤怒和质问在狭小的囚室里回荡。女人依旧面无表情,仿佛陈时的情绪波动只是微不足道的噪音。她向前走了一步,靠近金属床。 随着她的靠近,一股淡淡的、如同雨后森林混合着金属的气息传来,并不难闻,却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冰冷。她微微俯身,银灰色的眼眸距离陈时的脸只有不到一尺,那冰冷的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颅骨,直抵灵魂深处。 “你的愤怒毫无意义。”她的声音依旧平稳,“‘锚定’是最高机密,启动它需要消耗巨大的能量和承担巨大风险。理事会不会无缘无故将一个来自低熵基准线的个体强行拖拽至此。原因只有一个——”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黑色的金属环上,“你是解决‘熵增污染’的关键变量,或者,你本身就是污染加速的催化剂。无论是哪一种,你的不可控性都超过了可容忍的阈值。清除,是最安全、最有效的解决方案。” “关键变量?催化剂?”陈时捕捉到她话语中的信息,“你说清楚!什么污染?我到底有什么用?你们凭什么断定我是催化剂?也许…也许我能帮忙解决那个什么污染呢?”他急切地喊道,试图抓住一线生机。他想起了在垃圾堆里,手腕金属环发热时那种掌控时间的奇异感觉。 女人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一丝类似思考的波动,但很快又被冰封。 “你的‘原生时熵’确实展现出一些…异常特性。在‘锈蚀回廊’边缘的时间紊流中,你短暂地干扰了局部时间流速,延缓了时噬甲虫的攻击。这种能力,前所未见。”她承认道,但语气毫无温度,“但这恰恰证明了你的危险性。你的能力无法控制,不可预测,如同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时熵炸弹。放任你存在,风险远超任何可能的收益。理事会的评估,基于最严谨的数据模型。” “数据模型?!”陈时几乎要气笑了,“就凭你们那个破模型,就要判我死刑?你们甚至没给我一个尝试控制它的机会!你们这叫谋杀!” “为了多数人的生存,必要的牺牲是合理的。”女人的回答冷酷而直接,如同陈述一条物理定律,“这是熵序理事会存在的基石。” “狗屁的合理!”陈时破口大骂,现代人的脏话脱口而出,“你们这群自以为是的疯子!你们才是最大的污染源!” 面对陈时的辱骂,女人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只是在听无意义的背景音。她不再理会陈时的咆哮,转身走向门口。 “你的情绪波动和生物体征数据已被记录。这有助于我们更全面地评估你的潜在威胁等级和清除方案的执行效率。”她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毫无波澜,“好好珍惜你最后的清醒时光,‘零点’。下一次醒来,你将接受全面的‘无害化’处理前评估。” 金属门无声地滑上,将陈时绝望的怒吼和挣扎的噪音彻底隔绝。狭小的纯白囚室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金属镣铐的晃动声,以及头顶那盏冰冷无情、散发着惨白光芒的面板灯。 绝对的孤独和冰冷的绝望如同实质般挤压着他。他想起了自己那间狭小但堆满了书、充满了咖啡和泡面味道的出租屋,想起了电脑屏幕上未完成的小说,想起了窗外的车水马龙和人间烟火…那些平凡得甚至有些乏味的日常,此刻却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混合着脸上的污垢和汗水滑落。他不想死!他不能死在这个鬼地方!他还有那么多故事没写完,还有那么多地方没去过,还有…家要回! “冷静…冷静下来,陈时!”他在心里疯狂地对自己呐喊,“愤怒和绝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那个女人…苏影!对,她叫苏影!通缉令上有她的代号‘织时者’!她提到过我的能力…干扰时间…那是唯一的筹码!” 他强迫自己停止无谓的挣扎,节省体力。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在垃圾场和洼地边缘两次激发手腕力量的感觉——强烈的求生欲,极度的危险感,仿佛本能被唤醒…还有那种奇异的、仿佛能“触摸”到时间流动的感知… “我必须…必须学会控制它!”陈时闭上眼睛,将全部的意志力集中在左手腕那个冰冷的金属环上。他努力回忆着那种濒死时爆发的感觉,试图在平静的状态下重新点燃它。 囚室里一片死寂。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几个小时。就在陈时精神极度疲惫,几乎要放弃的时候—— 嗡…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温热感,如同冬日里的一点火星,在他左手腕的皮肤下悄然燃起。 陈时的身体猛地一僵!他屏住呼吸,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一点温热上! 温热感如同游丝,缓缓流淌,逐渐扩散到整个金属环。那深邃的黑色环体内部,极其细微的、如同呼吸般的幽蓝光芒,再次若隐若现!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置身于粘稠水流中的感觉包裹了他的左手,并向周围缓缓扩散! 他清晰地“感知”到了!手腕上冰冷的金属镣铐,其分子层面的振动似乎变得缓慢了!空气中原本几乎静止的尘埃,其飘落的轨迹在他眼中也清晰可见,变得如同慢放的雪花! 有效!虽然微弱,但他确实再次触发了那种力量! 狂喜瞬间冲散了绝望!但陈时立刻压下激动,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种微弱而奇妙的联系。他不敢有大的动作,生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火星”。他尝试着用意念去引导这股温热感,让它更集中,更稳定… 就在这时—— “滴——!”一声尖锐的电子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在囚室内炸响! 头顶的面板灯瞬间变成刺目的红色,疯狂闪烁! 【警告!检测到异常时熵波动!来源:囚室A-7!强度:一级!威胁等级提升!执行紧急抑制程序!】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 陈时手腕上刚刚燃起的那点温热感,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瞬间熄灭!金属环的光芒彻底消失!那股奇异的感知也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从金属镣铐和身下的金属床内部传来的一股强大的、令人麻痹的电流! “呃啊——!”陈时惨叫一声,身体如同被无数根钢针贯穿,剧烈地抽搐起来!强烈的电流瞬间摧毁了他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精神力,带来难以忍受的痛苦和眩晕!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迅速沉入黑暗。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模糊地看到囚室的门再次滑开,那个冰冷的身影——苏影,正站在门口,银灰色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