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兽和游晶，是世代的血仇。

这颗气态巨行星在游晶族原本的语言中称作“以伯安”，意思是“天上虹国”。

以伯安上本来没有锋兽，游晶族祖祖辈辈在这里繁衍生息，发展出了昌盛的文明。

如果有外来的旅行者到访，很容易就能分辨出谁是这颗行星上的主人。游晶们外表呈正六面体，正六面体的两种结构代表着不同的性别：每一面是正方形的游晶是雌性，正三角形则是雄性。他们身上的线条简洁流畅，表面闪着迷蒙的光。这光不仅是语言，也是文字。

游晶们生来强大，虽然没有衍生出肢体结构，却拥有着操纵宏力场的神通，利用宏力场，取物，劳作皆可以如臂使指

以伯安上的金属极其稀有，整个星球上的几乎所有物质都由气体元素和非金属元素构成。他们也因地制宜，利用硅的化合物建立起永不陷落的天空之城，每个城都由许多互相平行的“硅塔”组成。偶尔，某个游晶情感波动极大的时候，他身上的光会让硅塔显得更加流光溢彩。

就这样，游晶们在硅塔中住下，夜伏昼出。白天在塔壁上种植水晶以供食用，顺便也嬉戏游玩，自由自在地在云层中飞行。夜晚回到塔中，接受城内的大先知所播撒的光的语言，把智慧的结晶世代传承下去。这样的田园牧歌生活持续了数千年。

锋兽就是在所有人没有预料的时刻入侵的。

游晶们从未见过如此可怖的怪物，通体由灵淬金属构成的锋兽降落在以伯安，无异于钢铁侠入侵东非的草原。

同这些战争机器相比，被悠闲时光一手打造的游晶太过弱小了。整个星球中最强的一批人在姜乐看来差不多仅仅第五境的实力，而第一批降临的锋兽个个都是第6境以上的高手。

何等惨烈的历史，百倍于游晶族的力量将他们数千年来的骄傲和信仰击得粉碎。所有的城市都遭到攻击，锋兽们随意地出手，尾巴一扫就是一座硅塔的倒塌，游晶尸体的残片被当做战利品和勋章，镶在锋兽身上。

局部的反抗没有停止，游晶族高手们不止一次地带领数百人围杀落单的锋兽，但是却太过杯水车薪。

最终，一败涂地的游晶聚拢了幸存的族人，放弃了所有硅塔，逃向以伯安的深处，那里的环境高压高温，极度不适合游晶幼体的生存。女性的游晶必须冒着被锋兽发现的风险，前往更接近星球表面的地方产下幼体，分娩后母体会很快死去，身躯化为幼体的养料。而小家伙们也同样需要经过九死一生的逃亡才能重新回到父亲的怀抱。

何等屈辱的历史，在不见天日的世界活着，所有的穿承与文化全部断绝，少数保存完好的书籍（就是一大块会发光的晶体，光信号就是游晶们的语言文字）已经没人看得懂，而且还在日渐毁坏，人口的净增长可以忽略不计，甚至，在高温高压的环境下连实力都上升缓慢。一切都已经失去，家园，亲人，知识，连同尊严和自豪一起。

当年肆意穿梭在以伯安高空的游晶们已经灭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丧家之犬。

好在总算有人站了出来。一个年轻人。

创造文字，复兴传承，重建家园，改良功法，每样都难如登天，可他却都做到了。游晶们惊异于他的渊博，满怀深情地称他为“帕诺帕夏”，意思是知识的顶点。

帕诺创造出了新的文字，结束了传承断绝的历史，他将自己毕生所学全部释放出来，族人们惊讶地发现，他居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灾变之前的知识。当农夫们又重新在虚空中种出水晶那一刻，族长释放的光焰照亮了每个人的晶面。

“这是神赐的恩典，神的惩罚终于要结束了。”

族长“大声嘶吼”着，在场的所有人都把面转过去，不去看那些席卷而来的刺眼的光。

“不。”这个年轻的游晶没有转身，他释放出一道光指了指那片水晶，“这种能不劳而获的东西才是神的惩罚，外面的怪物才是神赐的恩典。”

他让族长取来以前杀死的锋兽尸体，数千人的宏力场重叠在一起同时发力，用了好一会才拆下它的尾巴——这根尾巴的主人也杀死了数千人——他再用宏力场千遍百遍地锻打，配合独创的秘法温养，直到尾巴变成一根细细的长剑。

“各位，”帕诺御起这把剑看向众人，所有人都被他的光慑服，却无人敢转移视线。

剑光一闪，经过千百次锻打的长剑如同切纸，轻而易举地斩下锋兽尸体的一只前爪。

令无数游晶胆寒的利爪就这样被斩断。它的肉体本该是坚硬无双的盾，却被同样坚硬无双的矛击碎了。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之地只剩下一个人的光芒。

“外面的怪物才是神赐的恩典。”他一字一顿地重复了这句话，提着剑离开。身后的丧家之犬们彼此相视。

片刻后欢呼声如同海潮，不，如同电焊的弧光。

复仇持续了七百个以伯安年，七百年里帕诺连破眉间，神满两境，成为了第七境的绝世剑修，七百年里也涌现过无数豪杰，结群猎杀锋兽，再用它们的尸体不断培育飞剑。在这些人的带领下，过去那个不谙世事的游晶族彻底变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尚武又果决的哀兵，到最后，整个游晶族的栖息地剑气森森，就连刚出世的孩童从高天之上返回，都能孕育出一道稚嫩的剑意，那是他们的母亲留下的最后的礼物。

游晶剑客们无愧于名字里的前缀，凭借天生的秘术在以伯安上来去自如，他们四处出击，以远低于之前的战损在高天上清扫出了一小片区域，用作新家园的选址。族人们在族长的带领下重建了硅塔，规模大约是灾变前的二十分之一。

硅塔的建造者得到了帕诺的授意，十几座小城之间的距离极近，众城的中央是他创办的学校，在新的文字里，它被称作云上城。

最初的那把剑就供奉在这里。

帕诺告诉族长，如果再次出现不可匹敌的锋兽，他仍会提着宝剑出战。

新任的族长满怀着敬意点头，他是老族长的儿子，更是第一批剑客。面对这位知识的顶点，他不敢有任何不端的揣测。唯一令他不解的是这把神剑的名字，极怪。

剑上的铭文写着：

“姜饶”

游晶绝不甘心就这样偏安一隅，过去的荣光太过炽烈，他们发了疯地想要追回。第八百年的末尾，帕诺的寿命走到了尽头，在无数人的哀歌中离世。云上城的宝剑也震颤不止，绕梁三日，听到的人无不断肠。

可他们的奋发之情远未停下，仍然日日夜夜厉兵秣马，帕诺死后仅仅数年，就有三位天纵奇才突破到神满境，7境的绝世高手一下子翻了三倍。

其中一人得到了神剑和帕诺的认可，获得了他的全部传承，坐镇云上城。另外两人则各自率领一支剑修，外出开疆拓土。

战果让人欣喜万分，故土被成片的收回，承平日久的锋兽也没有料到这些孱弱的家伙竟然变得这么凶狠。两成的疆域回到了姜饶剑下，所有的游晶族孩子们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穿过锋兽成群的大气，才能抵达栖息地了。

如今，游晶仍在征战不休，在三位神满境的带领下愈战愈勇，落单的锋兽如果遇上了剑修，则多半会命丧于此，尸体成为战利品被运回云上城

“恐怕用不了多少年，以伯安又将变成游晶的以伯安。”姜乐平静地讲述完，轻轻地笑了，“而且每个游晶都脱胎换骨。”

他一边讲故事一边随意地用手触碰虚空，指尖竟然出现了道道涟漪，伴着涟漪的波动，两个人被极快地拉向远处。

“正是有了迁灵这样的秘术，长生者的生命才变得有意义啊。”话题一转，他又开始漫无目的地感慨。“否则即使拥有无限的生命，却仍然需要花上几十亿年的时间穿越星河，又和普通的行人有什么区别呢。”

姜芜闭上了眼睛没有理他，最后一批锋兽的建模并未完成。这些家伙们的身上不仅要遍布着碳基生物的痕迹，还又要通体由金属构成，这就需要在结构上做出很多的调整。纵使她算力就姜乐而言生平仅见，但完成这些程序仍旧需要时间。

两人分工明确，姜乐负责赶路，姜芜负责创造新的锋兽。而当一个人停下手中的“指点”，另一个人也睁开了幽深的瞳子。

“到了。”

“完成。”

他们同时说。

映入眼帘的以伯安美丽得不可方物，杏白色的球体点缀着奶油色的斑纹，如同上帝在享用下午茶的时候把热巧克力滴进牛奶里，更别说围绕着以伯安的淡淡光环，像极了他老人家不小心弄洒的砂糖。

这星环在星球的表层可以看到，游晶们叫它“一线虹”。

“把数据发来吧，”姜乐双手虚握，目视着脚下的以伯安。

“这些都是你干的好事？”姜芜皱眉，她已经看到了游晶和锋兽的缠斗，“刽子手。”

“可以这么说，但并不妨碍我继续下去。归根到底，我想看看游晶未来究竟会走到哪一步。”他伸出手指向星球表面淡黄色的圆形斑块，“看见了吗，那是…新的风暴！”

在他背后，好似从虚空中打开门户，遮天蔽日的兽影成群地出现，发出雄浑却无声的吼叫。

姜乐浮空而立，他欣喜于女孩头脑中精妙绝伦的创意，任何一头锋兽身上都带着峥嵘的力量感，却又极富数学上的美。

“各单位注意，”他扭头看向女孩，眼中带笑，女孩也毫不退让地与他对视，“释放‘钱塘’级锋兽战斗群！释放‘青弋’级锋兽护卫群！”

如山的怪物被数以千计地投放。它们直直地坠落，却在半空中被轻柔的“气”托住。所有的锋兽都被以伯安的美丽和不可名状的威严所震慑，悬在半空中不敢动弹。

最后他们的创造者发话：“去，毁灭这个星球上的游晶，把他们的碎片镶嵌在身上。”

锋兽们驯服地点头，眼中却闪过残暴的光。姜乐解除了“气”，恢复了它们的自由。它们身形一扭就消失在云海中。

游晶新地，云上城。

继承了神剑姜饶的人若有所觉，如今他已是新的帕诺，实力甚至比前辈更加强大。他回到城中提起了姜饶剑，望着云雾化不开的天空，忧心忡忡。

下一刻，族人惊骇万分的嚎叫闪遍了所有硅塔。

“锋兽！锋兽叩关了！”

不同于以往的小打小闹，八百年前的焚城之战被刻进了新的史书。如今，同样壮烈的战斗要重演了。所有人惊愕地望天，比一线虹的尽头更远的地方，密密麻麻的锋兽们呼朋引伴，目标是游晶新的家园。

“所有的剑修，出战。”年轻的帕诺来到云上城的出口，身后一步外悬浮的是剑意举世无双的姜饶剑。

极远的地方，两位仙人白衣胜雪，云淡风轻地观看这颗行星上最残酷的搏杀。姜芜尽力远眺，已经算出了游晶族的大致水平。

“锋兽很难赢了，它们的社会化程度太低，无法组织有效的进攻。”她说。

“不错，数量虽多，不过是任人宰割的畜牲罢了，”姜乐笑笑，“还好不止这一批。释放‘澜沧’级锋兽战斗群！”

新的怪物出现了，虽然仅有两只，但是雄姿远胜之前投放的钱塘级，这两位最强有力的怪兽符合梦魇中恶龙的设定。六翼四足，头角峥嵘。

不同于普通锋兽迷惘的目光，澜沧级出生后就拥有了灵智，此刻他们看向姜乐的眼神中满是亲昵与尊崇。

“父神。”

“不愧是坐忘一境。”姜乐赞叹，胜于眉间境百倍。“你们是新生的王了，带领子民们去吧。”

两只澜沧级同时低头，用龙角轻触他的手。接着转身轻轻挥翼，密集的风元素出现在翅膀下方，如鲲鹏一般飞向以伯安。

在精神力方面的造诣使得这些被姜乐制造出来的生命兼具自主性和服从性，此刻它们无比欣喜于新生，自认所有的思想都遵循着自由意志。但心魔种子也让它们对高天之上的父神生不起半点忤逆之心。

飞翔的途中，澜沧们无声长啸，全新的场张开，覆盖了下方四散的钱塘与青弋们。他们感受到了什么，同样用嚎叫作为回应，眼中的凶厉更胜三分。

两只澜沧来到了游晶族的故地，千年之前这里曾是最高的硅塔，他们收拢了翅膀立在废墟上，目光森严冷漠，紧紧地盯住了远方的云上城。

族人献上了一块最大最光彩照人的晶片，被其中一只体型更大的接过，镶在头顶。这是死去的大先知的遗骸，锋兽惊异于它的美丽，小心地保存到如今。如今新的王诞生，正好献上冠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