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的日光灯在苏青头顶嗡嗡作响,惨白的光晕将她睫毛的阴影烙在颧骨上。她握紧手中褪色的铜铃,青铜表面的饕餮纹硌着掌心,指甲几乎要掐进经年累月沁入纹路的暗红朱砂。三十二寸监控屏幕泛着冷蓝,停尸间第三排冰柜正在轻微震动,金属抽屉与轨道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在寂静的深夜里如同锈蚀的指甲划过黑板。监控画面边缘的温控显示器突然跳闪,18℃的绿色数字扭曲成乱码,排水管传来细碎抓挠声。
\"这是第七次了。\"李德昌用丝绸手帕擦着额头的汗,殡仪馆老板肥胖的身躯几乎挤不进狭小的监控室,定制西装腋窝处洇出深色汗渍。他布满血丝的眼球神经质地转动,\"每次冷藏系统检修就会闹,但这次...连茅山天师府的符纸都镇不住了。\"沾着茶渍的紫砂壶在桌上微微震颤,半壶铁观音泛起诡异的涟漪。苏青注意到他西装翻领内侧别着枚褪色的铜质胸针,造型是衔尾蛇缠绕着八卦图案。
苏青盯着屏幕里那排颤动的冰柜,眼角余光瞥见一抹灰影正贴着墙角蠕动。她装作调整耳后碎发的样子,将沾着朱砂的食指按在太阳穴上——阴阳眼开启的瞬间,整个监控室骤然蒙上青灰色滤镜,空调出风口涌出的冷风里漂浮着絮状阴气,如同溺水者的头发。后颈突然传来针扎般的刺痛,那是祖传的护身符在发烫,银质吊坠上的雷纹正在缓慢熔解。
密密麻麻的黑色手印从门口延伸到冰柜,每个掌纹都缺失生命线。最中间那个抽屉表面,正趴着个浑身青紫的婴灵。它察觉到苏青的视线,突然转过肿胀变形的头颅,脖颈发出竹节爆裂的脆响,咧开没有牙齿的嘴发出无声尖笑,暗红牙龈渗出沥青般的液体。婴灵肚脐处拖着半截暗红脐带,末端连接着团不断增殖的肉瘤,表面浮现出数十张哭泣的婴儿面孔。
\"十万。\"苏青迅速闭眼切断视觉,喉咙泛起铁锈味,\"我要你母亲生前最后住过的屋子钥匙。\"袖中罗盘指针突然疯狂旋转,隔着羊绒大衣都能感受到刺骨寒意。她摸到口袋里三枚康熙通宝正在发烫,这是师父临终前给的护命钱,此刻边缘已熔成诡异的弧形。
李德昌的呼吸明显停滞了半拍。这个细节让苏青后颈发凉,她想起三天前在殡仪馆后巷看到的场景:月光下,李德昌正将一盆混着纸灰的水泼向西南角,那是民间送煞时才会用的方位。更诡异的是,他脚边蜷缩着三只黑猫尸体,尾尖系着浸透鸡血的麻绳。其中一只猫的眼眶里正钻出半透明蛆虫,那些蛆虫在空中扭结成卍字符号。
此刻老宅铁门在苏青面前缓缓开启,七月半的月亮像枚生锈的铜钱挂在飞檐上。她将装着犀角粉的玻璃瓶倒扣在掌心,淡蓝色粉末随风飘散,空气中顿时浮现出无数道半透明的锁链——整栋建筑外围竟缠绕着七重封魂阵,每道符咒都混杂着不同年代的朱砂笔迹。最外层符纸边缘卷曲焦黑,仿佛被火焰舔舐过,而最新那道封印用的是掺着骨灰的鸡血。
二楼西侧窗户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苏青摸出罗盘,发现指针正在疯狂震颤。当她踩上老宅吱呀作响的楼梯时,怀里的铜铃毫无预兆地炸响,震得她胸口发闷。这种祖传的预警法器上次鸣响,还是十三岁那年撞见百鬼夜行——而此刻铃铛表面的饕餮纹竟渗出暗红血珠。木质扶手上的雕花突然开始蠕动,牡丹纹样裂开细缝,露出内里暗藏的微型铜镜。
转过楼梯拐角,苏青的阴阳眼自动开启。斑驳墙纸上,数十个血手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殖,从天花板垂落的蛛丝间挂着符纸残片,朱砂符文被某种黏液腐蚀得面目全非。最深处那扇雕花木门渗出黑雾,门缝里缓缓伸出半截泡得发白的手指,指甲缝里嵌着水藻般的绿毛。那些绿毛遇空气迅速膨胀,在空中扭结成细小的人形。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苏青结起金光咒手印,袖中黄符无风自燃。蓝火腾起的刹那,整条走廊的壁纸突然开始大片剥落,露出后面用鲜血绘制的镇魂咒。那些本应镇压邪祟的符咒此刻正渗出暗红液体,顺着墙根汇聚成蜿蜒的小溪,在木质地板缝隙里凝结成冰晶。冰晶表面浮现出扭曲的人脸,每张脸都在重复着口型:逃。
铜铃再次炸响时,苏青终于看清门后的景象。褪色的喜字剪纸还贴在梳妆镜上,龙凤烛台积着厚厚的蜡泪,而本该摆放床榻的位置,赫然立着一口缠满铁链的槐木棺材。棺材盖板与箱体之间卡着三张倒贴的符纸,此刻正被汩汩溢出的黑血浸透,符纸背面隐约可见1993年的日历残页。镜中倒影突然扭曲,映出个穿红旗袍的女人背影,发髻间插着半截断裂的玉簪。
当第一滴黑血滴落在地板时,苏青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孩童嬉笑。转身瞬间,铜铃从她怀中挣脱,带着刺耳鸣响撞向墙壁。在法器碎裂的脆响中,她看到两个浑身惨白的纸人正贴着地面爬来,朱砂点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红光,纸制关节随着移动发出沙沙声响。纸人腹腔处用金粉画着五脏符咒,心脏位置贴着张泛黄的照片——正是李德昌年轻时的模样。
桃木剑劈中纸人的瞬间,整栋老宅突然剧烈晃动。苏青踉跄着扶住棺材,发现掌心沾满粘稠的黑色液体。棺材盖板在震动中错开半掌宽的缝隙,借着窗外月光,她看见躺在里面的老妇人突然睁开了眼睛——布满尸斑的眼皮撕裂时带起细碎冰碴。那些冰碴落地即化作黑虫,振翅声如同指甲刮擦玻璃。
那不是人类的眼睛。浑浊的瞳孔里重叠着数十个大小不一的黑色漩涡,每个漩涡中心都浮现出痛苦扭曲的人脸。老妇人干瘪的嘴唇缓缓张开,发出类似玻璃刮擦的尖啸:\"时辰...到了...\"腐臭的尸气裹挟着冰霜喷涌而出,在空气中凝结成婴孩手掌状的霜花。霜花落地即化,每个融化处都冒出缕青烟,烟柱扭曲成被铁链束缚的人形。
苏青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阴阳眼不受控制地持续开启。她看到棺材底部延伸出无数血管状的黑线,这些线缆穿透地板,在地下室方向汇聚成巨大的肉瘤。更可怕的是,当她试图后退时,发现自己的影子正被某种力量拉扯着投向棺材方向,脚尖已经陷入木质地板半寸。鞋底传来灼烧感,低头看见木纹正顺着鞋面向上蔓延,如同生长的静脉血管。
\"苏小姐还是这么敏锐。\"李德昌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这个本该在殡仪馆等待的男人,此刻正握着把青铜匕首站在月光里,刀身刻着的续命咒文泛着幽幽绿光。\"母亲说得对,纯阴命格的灵媒,确实比那些祭品耐用得多。\"他的影子在墙面扭曲成佝偻老妇的形状。匕首尖端滴落的不是鲜血,而是混着金粉的尸油,在地面蚀出蜂窝状孔洞。
棺材盖板轰然掀飞的瞬间,苏青终于明白那些黑色血管连接着什么——地下室的水泥墙里,嵌着七个被铁链束缚的少女尸体。她们腹腔都被剖开,用红线缝合着不同年份的铜钱,最年轻的那个女孩穿着九十年代流行的碎花裙,发间别着早已枯萎的栀子花。每具尸体的天灵盖都钉着枚桃木钉,钉头刻着生辰八字——全是阴年阴月阴日出生。
李德昌抚摸着棺材内壁的咒文,声音突然变得稚嫩尖细:\"姐姐们每次只能撑五年,但用灵媒的血肉做阵眼...\"他的脖颈突然裂开一道血缝,另一个孩童的声音从伤口里传出:\"妈妈就能永远陪着我们了。\"裂缝中伸出半截青紫的小手,指尖挂着枚褪色的长命锁。锁面刻着的不是吉祥纹样,而是密宗用来禁锢魂魄的种子字。
整栋老宅开始扭曲变形,苏青看到墙壁渗出混着头发的血水。在她割破掌心用血画护身符时,突然听到无数少女的啜泣声在耳边炸响。棺材里的老妇人已经漂浮到半空,溃烂的皮肤下钻出细小的手臂,那些都是未能降生的婴灵——每个掌心都烙着相同的铜钱状胎记。胎记中央的方孔里,正缓缓渗出暗绿色的脓液。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时,殡仪馆值班员发现冰柜全部莫名开启。李德昌的办公室地面留有拖拽状血迹,而城市档案记载,三十年前有对李姓姐弟在老宅离奇失踪。警方在地下室挖出七具女尸,最年轻的骸骨手腕上,正系着个褪色的铜铃——法医报告显示,死者生于1980年,死亡时间却是1993年。铜铃内壁用微雕技术刻着续命阵法,铃舌是截发黑的婴儿指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