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一声惊恐而急促的尖叫，遥遥看去，小方的灵堂烧了起来。

火烧得很旺，火光甚至涂亮了半边夜空。守灵人从灵堂里逃出来，有人身上卷着火，四处奔跑，可火却越烧越烈，就好像引燃火焰的不是衣服和头发，而是积年累月的仇恨。

“别跑了，”我朝那人吼，“就地打滚啊！”

我感到痛苦，甚至是麻木，眼前的惨剧已经不能再震撼我了。

凶手是小方。我们是帮凶。老爷子是帮凶。学校是帮凶。

我们活该被惩罚。

“走不走？走不走？”

我拉起胖子和赫本，催促他们赶紧逃。

“可车不会炸吗？”

赫本一句反呛定住了我。

“妈的，就算我们对不起你，可事情都过去了，我他妈……”

大强正拔腿朝村外逃，就见一道火光直窜而来。那个浑身燃着火的人以疯狂的速度奔跑到了我们面前。他的脸已经完全被烧成了骷髅，趁大家仍处在惊愕中，这人伸出双臂，一把抱起了大强。大强惊叫挣扎，却脱不了身。

平日里擅长以力量欺压他人的大强，在力不如人的绝望哀嚎中，迅速被火焰吞噬了。

眼前的两人逐渐融成一块灼灼燃烧的火团，大强被烧着后，身体瞬间枯萎下去。那个被烈焰包裹的“人”没停住脚步，他抱着大强，迅速撞上了最近的一棵树。火焰伴着哀嚎猛烈爆发。

当吞没二人的火团撞在树干之后，火团就像被钉在树上一样，慢慢地引燃树木，化为冲天的火堆。

在我抱起大强时，那“人”发出了笑声。虽然他的脸已经被烧成焦炭，但我知道声音的主人。

因为那笑声我们刚才听到过，在那个“上树”的视频里，小方曾发出过那样的笑声。

我头昏脑涨，脑袋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千条蠕动的虫，已经忍不住要吐出来了：

“就算会爆炸，我也要上车！”我咆哮着打开车门，不管怎么死，都比留在这村里见鬼来得痛快！

惨叫声越来越多，就好像这场熊熊蔓延的火焰，根本无法扑灭。

“我得去赌一把，”胖子没跟上来，“我觉得这手机还带着诅咒，得去把它销毁掉。”

“你的意思，倩倩的鬼魂就在附近？可烧那手机有用吗？当年你们拿走了她那么多东西……”

我跨进驾驶座，拧动钥匙。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胖子咧嘴，挽起袖子。

“胖子，一起逃吧！”赫本坐进车后座，哭着说。

“我是老师，老师不为自己的错误道歉，就不配站在讲台上，”胖子的话语里透着决绝，“我要为我和我的老师犯下的错而赎罪。”

说罢，他重新摘下衬衣前的眼镜，郑重其事地戴上。

他已经从回忆中那个喜欢恶作剧的小胖子，变成了一名满心悲怆的人民教师。

“胖子……”

一切安全，没有异常，更没有爆炸。比起充斥着火光与惨叫的村落，一脚油门就能飞起来的越野车实在令人安心。

“小光，赫本，谢谢你们能来，”胖子表情严肃，“如果我能活着回去，我会去自首。”

我耸了耸肩。

“把我们的小公主带回去。”他轻拍我的车窗。

“胖子，活下去！活下去才能赎罪！”

当年的小公主赫本哭红了眼，朝向车窗外用力大喊。

手机显示是凌晨三点。

不是那个中邪的5310，那部手机已经陪着不知死活的胖子留在了小方的老家。

山路崎岖颠簸，一个方向盘打不及，或许就会连人带车翻进路旁的沟渠中。即便艰险如此，我依然把油门踩到底，直到燃烧着的诡异村落永远消失在后视镜里。

赫本一路眼泪没停。女人就算再漂亮，总哭的话，也会让人感到心烦气躁。

“赫本？”我瞟了眼后视镜里的她，“别哭了，没事了！”

她没搭理我。

“你就回家，洗个澡，好好睡一觉，从此以后，跟我们这群王八蛋再也不联络，安安心心去当你的大美人！”

“我要去自首……”

她抽噎着。

“啥？”

“我！要！去！自！首！”

“自首啥？胖子傻你也傻啊？”我边打方向盘边骂，“你是杀人了？还是偷钱了？还是**了？你自首啥？”

“不！我必须去自首……”

“你活腻味了？自首，”我有些烦躁，“你自首，把这些破事公布出来，以后还能好好生活吗？我还没结婚，姑娘都没睡过，能为我想想吗？”

“我不管！就算自首没用，我也要把我们的罪过都公布出来！”

赫本哭喊着，用头狠狠地撞向车窗，发出与她瘦弱体型不符的剧烈撞击声。

“你……我记得你是记者，对吗赫本？”

想起赫本的职业，我的心凉了下去。

“小光，我们要赎罪啊！”

她的嘶吼甚至能传出窗户，散进寂寥无边的黑夜之中。

我长叹一声！

按照现在的路线回家，还会经过几个无人的山区。座椅下有个铁板手。油箱里的油很足。橡胶管在后备箱里。口袋里有打火机。

够了。

我再次叹了口气。

“别开了，求你了，找个最近的派出所吧！车里不是有地图吗？快去吧，我已经……”

从后视镜看去，那个疯女人边哭着，边用手撕扯自己的长发，脸哭花后，她嘴旁的法令纹暴露得格外明显。

赫本啊，你也老了。

当年把喜欢你的男生当傻子耍的时候，可没见过你这么有负罪感啊。

做完该做的事，我点了根烟坐在地上，倚靠着车轮休息。

我忽然想，虽然当年自己没有亲手欺负过小白，只是像可怜虫一样拿着手机拍。但其实，或许，我比他们每个人都更坏呢？

至少，从现在起，我是最坏的了。

面对着眼前的荒山，我冷笑着，把今天发生的事又重新整理了一遍，内心倏忽一惊：这一切，会不会是胖子干的？

整件事的伊始，是小方将大家的联系方式写进遗书之中，可如果没有“内鬼”的话，小方不会知道我们的电话。能蠢到骗来所有人一起玩什么赎罪游戏的，除了使命感爆棚的胖子，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他从老爷子的遗言里打听到当年**及自杀事件的真相之后，这位人民教师出于愚蠢的正义感，为了给倩倩报仇，布设下一个局。在制裁了罪犯小方、不愿来面对的四眼鸡、逃避的冰姐、不认错的大强后，他自己假装去破除倩倩的诅咒，放走了我和赫本。

放走我俩的原因，无非是他觉得我与赫本都是精神脆弱的人，被他一怂恿，就立刻会去网络上发帖忏悔，求得倩倩家属的原谅。毕竟，这个案件需要有“当事人”活下来，向社会“公布真相”并且“真诚道歉”。

“胖子……***的……”

我朝着布满晨星的天空大笑。

你低估我了！

我可不会被回忆束缚住！

————不。

狂笑失声时，我的心再次一沉：

假如没有鬼的话，那么燃烧着的小方尸体跳出棺材，拉着大强同归于尽，又是怎么回事？

越想，越让人感到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