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木呷食父
当天上午,爷爷就带着书记老婆和书记一道去了山坳。
彝家人有不少古怪的规矩,多年来爷爷也知道一些,所以敲门前让书记走在前,他端着烟锅跟在后面。结果门一开,里面乌烟瘴气目不能视物,几人疑惑未解,就听见书记老婆大叫一声,说了句彝话就冲进屋子。
爷爷和书记赶忙跟上,进屋后烟雾更浓,熏得人睁不开眼睛,几人好不容易才在神龛下发现一个人影,连拖带拽弄出了屋子。
那些年都是土胚房,不通风不透气的,年近八十的彝家阿妈,居然在堂屋里烧起了松柏枝,一番询问下来,惊出几人一身冷汗,这莫苏阿妈(彝家对年长者的称呼)居然是在给自己开天眼。
开天眼的说法流传就广了,民间的土办法也多得很,什么牛眼泪滴眼,松柏枝熏眼,用死人身上的泥土涂在眼皮上,数不胜数。但很少有人真的去探究其真实性,先不说这世上是否真的有鬼,一般去探究这些东西的人,多数会被人当做神经病,大都是不了了之。
爷爷只听说柳枝可以打鬼,却也不知这松柏枝可以见鬼,心惊归心惊,却也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就询问起莫苏阿妈关于他儿子儿媳的情况,谈起这个,八十多的老太,那双被松枝烟熏得发红的眼睛一睁一闭,眼泪就流了出来,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一边说一边颤颤巍巍地起身,在书记老婆的搀扶下,一瘸一拐朝着灶房(厨房)挪去。
灶房里有一个碗柜,还有两个灶窝(农村烧火用的土灶),莫苏阿妈指着碗柜流泪不止,嘴里也念叨不停。
书记老婆听着莫苏阿妈的话,脸色渐渐变得不对劲,到最后直接成了恐惧的状态。爷爷一旁的书记见状,赶忙抓紧了她的手,前者才不至于被吓得逃出屋子。
莫苏阿妈说完,打开碗柜拿出了一个墨绿色的陶碗,看着它只是哭。书记和爷爷的目光,几乎是同一时间放在了书记老婆身上,后者平复了一下状态,才终于将先前莫苏阿妈的话全盘拖出。
莫苏阿妈的儿子叫木呷,半月前的一天到阿咪杜(叔伯)家串门,半夜回家时路过拜坟坡,见到一只五彩斑斓的大公鸡,那大公鸡奇怪,见了人不跑也不避,好像就是特意在那儿等着。
那些时候鸡可是逢年过节也吃不上的好东西,村上为数不多的鸡,都留着生蛋呢,谁舍得吃。这可把木呷乐坏了,二话不说就把鸡捉回了家,当天夜里就要起锅炖了。但莫苏阿妈见那公鸡后却又喜又怕,原来那段时间,她时常梦见过世的丈夫说想回来,回来时一定会穿着五彩花衣。
眼前的大公鸡,不正是一身花衣么。
莫苏阿妈没有将梦里的事情说出来,只是将大公鸡抱回了屋里,关了起来。
可木呷和媳妇都快大半年没沾染荤腥了,那大公鸡在眼里就是一顿喷香的鸡肉,可口的肉汤。当天夜里,木呷拔出柴刀,偷偷将大公鸡从莫苏阿妈的房间里抱了出来,乘着夜色就宰了。而当天夜里,莫苏阿妈在梦里见到自己那死去的丈夫被人剁得四分五裂,肉还被吃了,只剩一双脚留在地上,任她怎么叫唤也没回应。
第二天一早,莫苏阿妈就发现公鸡不见了。此时木呷刚好从厢房出来,一见到莫苏阿妈,就高兴地说要请她吃肉,昨晚的大公鸡还剩下一对鸡脚和一碗肉汤。
木呷兴高采烈地进灶房把用碗盖着的鸡脚和肉汤端了出来,莫苏阿妈气急,险些没晕死过去,然而当木呷揭开碗盖时,里面居然是一双粗糙的人脚。
莫苏阿妈当场就被吓晕过去,等醒过来时,儿子儿媳都不见了。
难怪书记老婆脸色变了又变,就算是爷爷听到这样的话,也惊出一身冷汗。
农村里都有托梦的说法,可这细想之下,未免太过渗人。可怜这八十多的莫苏阿妈,想借松柏枝的烟看看鬼神,可她哪知这请神容易送神难,他的儿子儿媳,指不定已经在那个山沟沟里遇害了。就算侥幸活着,这都过去大半月了,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爷爷回想昨晚惊心动魄的一幕,那披麻戴孝的老妇人到底是救过自己一命,于情于理,这恩也必须还。
但仅仅凭借一个方向,想要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想了半天也没个好的办法。
这时,书记却拍了拍爷爷的肩膀道:“老罗,这事儿还得你来拿主意,我先带上村里的几个汉子,去拜坟坡看看咯。今天这个事嘛,我看还是得马王爷出山才行。”
书记口中的马王爷,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此人早些年师从青城山付元培,后来云游至龙潭村狮子望月(一处山名),就地垒墙搭石,定居了下来。
在马王爷定居前,还发生过一个小插曲,当年龙潭村干旱,几个月滴雨未降,庄稼更是干的**的死,山民们怨声载道,却又无可奈何,直到马王爷到来。
那天晚上,天上雷声大得吓死人。我爷爷和很多村民都被天地异象吸引,一群人逆着山风去到了大平坝里,突然就有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狠狠劈在了狮子望月的山顶,引发一阵火光爆炸。在大平坝的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喘,只敢远远端着。
在天威面前,人类的弱小和平凡尽显无遗。
也就是那晚过后,龙潭村迎来了几十年难遇的大降雨,一连下了七天。
七天后大家去到狮子望月,看见了那盘腿坐在一栋石屋前的马王爷。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也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凭借一己之力将一块千斤重的石头垒作了屋顶。
大家都说遇上了活神仙,只有爷爷一言不发,下山回屋,将原本用来娶媳妇用的大膻羊从圈里拉出来,恭恭敬敬送到马王爷石屋面前。
不错,爷爷的那块法印,就是跟马王爷换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