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垭这一带山高路滑,地无三尺平,雾气常年不散,巷子绕得像肠子,一眼望不到底。
很早以前村里有门老活计,叫“赶尸”。
不是传说,是正经传下来的。死在外乡的人,路远山险不好抬棺,家属便请人“送路”。赶尸人只走夜路,尸体必须直立行走,斗笠遮顶,黄符封面,夜行无声,三人领前,七步一停。
死者不许回头,生人不许看脸。
凡路过赶尸队伍,需躲避至巷后屋内,门窗封紧,灯火熄灭。
这些是老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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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事那年是癸巳年,三月。
辰州镇暴疫一场,死了四人,两男两女,皆外地工人,家属交由沈家垭的唐姓赶尸人处理。
那时赶尸只剩三人,是兄弟,人称“唐三手”,兄弟仨一人领头,一人掌符,一人敲钟。
那趟走得极快,按理说三夜可达。谁知进山第二晚起暴雨,雨下整整六个时辰,山路冲塌,赶尸人及四具尸体同时失联。
整整三日无人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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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日,天霁,搜山队上山,走到南岭断崖,发现诡异一幕。
四具尸体整整齐齐倒立在崖边,脚踩黄纸,斗笠反盖,面部朝天,眼未闭,舌外吐。
唐家兄弟却不见踪影,唯有一根折断的赶尸杆,卡在崖缝。
黄符仍贴在额头,只是朱砂早已洇成血色,从额心往下渗,滴在白衣上,一线一线,像有人用手在画。
尸体下的纸钱未燃,灰冷灰潮,像是雨夜里反复被踩过。
村里人将尸体重新入殓,无棺封泥,封了老屋旁一处偏地。那块地后来种不得谷,草也不长。
至于唐家兄弟,至今无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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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起,沈家垭再无人赶尸。
赶尸杆封于老祠堂,黄符剩的也烧了,斗笠扔进江里,不许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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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村头断崖旁的老梯又露出来了。
起初是修林道的工人反映,说夜里值班时听见铃响,一轻一重,像在过队。
也有人说在山脚路口看见三人影,一高一低一瘦,身后拖着影子不动,头顶像扣着什么东西。
再后来,有个放羊小子夜里走岔了道,第二天被人找到时坐在山口,嘴里一直念:
“头不能低不能看我”
问他怎么回事,他反复说看到四个人倒着站在崖上,脚下踩着写名字的纸条,风一吹名字翻出来,是他的。
他不肯说更多,之后回家烧了自己的照片,把身份证埋在屋后水缸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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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中老人说,赶尸人讲究的是替死顺运。
路上若逢大雨大风,天不收,地也乱,尸魂若被山风灌进七窍,就要用赶尸人命去换。
而替换之后,尸归故土,魂却滞留在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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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年清明,村民去山口扫碑,在断崖草坡下看见三张红纸压在旧崖石头上,是老符残卷,纸上有朱砂未干,指痕斜擦成一串血道。
最底下一张写着:
“尸已回魂未走还须一人引路”
当天夜里,山里下了一场无预警的雨。第二天有村民看见三顶斗笠浮在溪口,正对村路。
更远的山脚,有人看到一行脚印从湿地踏过,走入旧林道尽头,脚印不深,却没有尽头,也没有转弯的痕迹。
纸钱被谁点了又熄过一次,灰散在荒草上,半干半湿,像刚烧又没烧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