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爱孙秦沛提及战前的密信，徐夫人并没有觉得异常。

密信上的内容她也是略知一二的，军事诸葛良提过一两句，无非就是李修景嘱咐亲儿怀志尽力拖住王守义及其部下陈典的主力，他外围再包抄，彻底剿灭王守义及其乱军。

不想，她的独子秦怀志却未能支撑到李修景的援兵，最终不幸被王守义射杀于马下，孙儿突围逃脱伤重归来，秦家军几乎全灭。

这密信上的内容也与之前出兵部署商议好的。

孙儿怀疑密信有疑，也理所当然。毕竟她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心里的悲伤不比孙儿少，可她不能先倒下，秦家还需要她的支撑。所以她不顾年迈，从失子的悲痛中清醒过来。她要努力支起已经风雨飘摇中的秦家军，孙儿还未成长起来，未能掌控全局。

她要护在他的身后，磨炼他足于担任统军及秦家家族之主的能力，还有足够强大的力量。

她转头看着窗外皎洁的月色，陷入了沉思。

或许是李修景反水，欲打压秦家军事力量，与王守义相勾结，可这对他有何好处？更何况如今听说李家军也是死伤无数，如今也只余十万大军与王守义还在苦苦抵抗与艰辛对峙。

毕竟凉州与徐州同是冀州周边，王守义野心勃勃，又怎么会放过富饶的徐州，更何况徐州历来是兵家之争，李修景没有理由这么做。

也许只是战略失误而已，最终也怨不得李家。

不久后，徐夫人回神看着榻上孙儿黑黢黢的双眸，细细阐述了她的想法。

听祖母细述后，他也没有再继续追问，而是转开了心思。也许是他想多了。

很快，他便转了话头，问起如今秦家当前的防守部署，羌人有没有乘机作乱，以下犯上，匈奴那边又有何变动，以及下一步秦家的重心。

当前形势真的是内忧外患，秦家最混乱艰难的时期。

特别是，他这一月多的卧床养伤，军营重担以及家族重担都压在祖母身上。看着祖母一夜之间冒出的银发，以及祖母用力握住他手臂的那双瘦弱的双手，他不禁红了眼眶。

这一世他绝不会再让祖母，想到这里，他想起了前世陪伴祖母身边的模糊倩影，也想到偎依在自己身边的容姝。

他心头泛过丝厌恶，往日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分如同风过，再无瓜葛。前世他怎么会眼瞎心盲，竟然会对害死祖母的凶手独宠多年，他的心头涌出了一丝丝怒气，脸色也苍白难看起来。

徐夫人见秦沛脸色突变，以为他伤口复发，疼痛难忍，何况夜已深沉，再过两个时辰就是凌晨了，不能再耽误独孙的休息。她吩咐他好生休息，诸事勿忧，便起身打算离开。

“祖母，容氏她停留在秦家已经太久了，想必她父母对她也是极想念的，如今我亲人过世，又卧床养伤，诸事恐有不便，与她名声也是有碍，让她尽快归家吧。”秦沛叫住了徐夫人转身离开的步伐，淡淡地开口说道。

徐夫人眼里闪过丝疑问，他从前不是与容家小女感情极好，书信不断，恨不能整日相见，孩童时也常跟在容女后头“阿姐”叫个不停。如今情形却突然转变，极力将容女赶走。莫非孙儿已知容家将背弃婚约，将容女另嫁？情伤了断，沛儿心里羞恼要将容女赶走。

容女终究还是负了他，听从家族安排，转身离开他另嫁高门。

“沛儿，你勿耽于情爱，沉迷过往。她既是斩断与你的情丝，你也不必太过在意，沉溺其中不可自拔，便只当无缘。我孙儿人中龙凤，美姿容，往后祖母必会为你另寻良配。”

徐夫人语重心长地安慰秦沛，叹口气又道：“早年祖母就没看上容女，只你非她不可，祖母观你俩情深意重，也就随了你意。不想此番竟是她先负你，祖母明日便去信她家人，且让人护送她归家。”

秦沛听了祖母徐夫人之言，愣住了。他心里不禁晒笑，前世毕竟太过久远，久远到都忘记了，容女也是在自己重伤不久后就背弃自己，另嫁夏朝皇帝之胞弟镇远王刘义。

原来祖母也已经知道容家此时的打算，而并没有告知他，也许是抱了容女不会背弃盟誓的侥幸。如今父亲战死沙场，秦家唯剩祖母和他，这两年艰难困境已经来临，容家也是率先离心，脱离秦家庇佑，另寻出路。

祖母向来不喜容氏，却从未阻拦过容氏与他的亲近，更是并未苛待于她，她还要称祖母一声外姑祖母的。

他至今也未明白，何以容氏竟容不得祖母在世，生生毒杀自己最为敬爱的祖母。

前世他所有重心都在军国大事，也许是不在意。他从来就没看清过枕边人的心思，也没看清楚天下人心，所以前世他的终局并不无辜。这一世他将不再重蹈覆辙，倘若还能与李氏再续前缘，他也将不再亏欠辜负她。

“孙儿谨记祖母教诲，请祖母放心，我并无不甘，往日的情分我已放下。她有更好的托付，我唯有遥祝她曼福不尽。”

秦沛脸色如常，提及容女的声音也不再有波澜，“祖母亦要好好保重身体，勿太过操劳，很多事情可交予表兄和军师诸葛先生。他们都是可信靠之人。”

秦沛再次叮咛，看向徐夫人的双眼满含孺慕之情。

徐夫人微笑，慈爱地拍了拍秦沛未受伤的臂膀，示意他好好养伤，临走再帮他压好被角，便在老仆姜媪的虚扶陪伴下，不疾不徐地离开了。

……

次日天微微亮，李含珠便起床，吩咐侍从梳洗更衣了。

吃完早饭，李含珠先是去前院衙署找到军师公孙玉，详细问询父亲战况和后勤物资的支援。

衙署正堂后方一间书房里，公孙玉照常早早坐在书案上正在翻看军机要件，案牍上摆放着累累的布帛简牍。

他拧着眉头，沉思片刻后，正要下笔草拟文书，忽闻一阵轻巧脚步声伴随着有韵律的环佩轻微碰撞的悦耳声传来。

公孙玉诧异，忙放下笔，抬头向外看去。

大开的书房门外，李家大小姐李含珠慢悠悠地向书房重地移步而来，只见她容光亮丽，袅袅娉婷移步书房外，眼含笑意地望着公孙玉。

近前，公孙玉起身迎李含珠入内，并恭敬行礼道：“大小姐安，不知大小姐前来，有失远迎。”

下一句的“有何贵干”他并未说。

李家大小姐从不踏入后院书房重地，今日突然出后院来这里，自然不会是无端端想起来专门探望自己，必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