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归
永安元年冬,这一年的雪比往年都要大,也格外寒冷,雪席卷了整个世界,似要将一切生命摧毁。
京城千里之外的破庙前,两个男子执刀相对,苏从意冲沈图南吼道:“沈图南!同我回去,我们离开京城,你想去哪我都陪你,你别做傻事!”
沈图南仰天,露出一个无奈凄凉的笑:“同你回去?你护得住我?新帝会放过我吗?”
苏从意快步走到沈图南面前,抓住他的手说道:“我定然尽我所能护你周全,哪怕我死,我也不会让你死!”
沈图南挣脱他的手,冲他摇了摇头,决然道:“言言,别傻了,要么你放我离开,要么你现在就杀了我。”
“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信我?你一定要这么逼我吗?”苏从意丢掉剑,后退几步,转过身去,不愿再看沈图南。
苏从意强忍心中悲痛,装作释怀道:“我就知道,我不可能留下你,你从来就不愿意信我。我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你走吧,别回来了,你我就此别过,以后天高海阔,不复相见。”
沈图南纵身上马,朝着身后之人看去,只觉那个背影凄凉且孤独,他多想在抱一抱那个背影,可那个背影不属于他,匆匆一眼便驱马离去。 苏从意不曾回头,他怕自己会忍不住逼他留下,这个人,只看一眼,便叫人难以移开眼。 变故就在此时发生,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冷箭穿过了沈图南的胸膛,苏从意慌乱的转过身子,他的心像是突然被人摘去了似的,除了疼还是疼。 他的腿像是被谁抓住了,无法移动。直到沈图南从马上跌落,他方才反应过来,不顾一切飞奔到沈图南的身边。 他紧紧抱住沈图南,入目便是沈图南胸前被染红的白衣,好似朵吞噬人心的红花。他隐忍多时的情绪在此刻爆发,眼泪似断线的珠串,砸在沈图南的脸颊上。 他崩溃地哭喊着:“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肯放过他?”苏从意在官场纵横多年,自然一眼便知箭上涂了毒,眼前这个人就要死了,他们两个真的要应了那句“不复相见”。 “言言,我的言言,哥对不起你,是哥的错。”沈图南伸手抚上苏从意的眼角,想为他拭去眼泪。“别哭,言言,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了,只有我死了,你才能好好活。” 苏从意起初以为是皇帝下的手,细想又觉不对,没想到竟是沈图南自己布的局。“好啊!沈图南你可真厉害!难道你觉得你死了,我会独活吗?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沈图南紧握住苏从意的手,艰难地道:“言言,好好活,别辜负我。我原本并不打算让你知道这是我的安排,但我害怕你会为了给我报仇而不顾一切,我情愿你恨我,也不希望你辛苦地活着。” 苏从意感受到怀中人的体温渐渐冷下来,他像疯魔了一样歇斯底里地哭喊:“沈图南!你别离开好不好?我就只有你了!哥,你可怜可怜我行吗?” 苏从意素来是旁人口中的翩翩佳公子,温润如玉,谦谦君子。而此时,苏从意跪坐在地,泥土和鲜血污染了他的衣服,他全然不顾什么礼数,他疯了似的哭叫,好像这样就能留住沈图南。 留不住的,苏从意无比清楚的明白这一点,他留不住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肯为了他而留下。他留不住父亲,留不住母亲,他自以为能护得住沈图南,可到头来谁都护不住。 “言言,好好活着,我会永远爱你。”说完这句话,沈图南的手从苏从意的脸上滑落下来,他停止了呼吸,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再也不会醒来。 “你们都不要我了,”苏从意紧紧抱住沈图南彻底冰冷的身体喃喃道。他好像才意识到,无论他如何哭闹,沈图南也回不来了。 他的灵魂随同沈图南一同离开,枯坐在地,双目无神地看着沈图南的脸。沈图南死了,也带走了苏从意,“你死了,我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苏从意摸出沈图南随身携带的匕首,将匕首对准自己的心口,但脑子里却是沈图南的那句“好好活着”。 苏从意自嘲地笑了笑:“我才不要听你的,你是我什么人啊?你真是讨人厌,我恨死你了,沈图南。” 苏从意拿起的匕首又放下,他将自己的额头抵在沈图南的额头,眼泪沾湿了两人的脸。 他突然想起幼时同沈图南一同玩闹的情景,那时沈家父母尚在,他总是追在沈图南的身后叫着哥哥,沈图南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将他护在身后,他们是无话不说的好友。 可意外来得毫无征兆,十五岁那年,沈家众人于疆场殒命,沈家上下就剩下沈图南一人。他以沈家遗孤的身份入了宫,两人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 及冠后,两人都入了朝堂,但彼时,他们已经不是儿时亲密无间的玩伴了,而是立场相左的政敌。 俗话说“道不同不相为谋”,苏从意想继承父亲的遗志,做个忠君报国的贤臣,而沈图南不愿再忠于今上,他想推翻如今的统治,建立一个新的王朝。 他们是两条相交的线,短暂的相遇之后,便是日行渐远。观念的不同使他们渐行渐远,哪怕后来爱意在他们之中悄然而生,哪怕彼此知晓心意,却谁都不曾说一句心悦。 苏从意说出了在心里藏了半辈子的话,“沈图南,我心悦你。”可你却不肯再看我一眼。 静坐了许久,苏从意踉跄站起身,抱起沈图南,翻身上马,纵马离去,无人知晓他们的去向。 从今以后,这个世间再没有沈图南,也没有苏从意。 碧血丹心苏从意,乱臣贼子沈图南,后人对其的评价便至于此。史书言:沈氏一族,为国捐躯,满门荣耀,尽毁于沈图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