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我这不是醒了吗，别担心了好不好。”祝凌之伸手欲捞留月进怀里，被她无情地躲开。

谁担心了？这人自说自话的本领倒是一等一的厉害。

祝凌之脸上又挂上了典型的笑。她是真不明白，一个快要死了的人，怎么还能随时笑得出来。

病入膏肓，无药而医。

一个时辰前，留月磕磕绊绊地将芷心请来，她看过后说了这八个字。

“我知道。”芷心帮忙把祝凌之挪到了床上，在这个过程中他醒了过来。

“我知道自己的病，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要是哪一天我突然走了，有件事还要拜托芷心姑娘。”

“只要为我力所能及的。”芷心回他。

“倒也不是桩难事。”祝凌之看了眼趴在床尾的留月，“我走了后，如月这小家伙就没人照顾了，祝某可否将她托付给姑娘。”

留月甩了甩尾巴尖，莫名有点烦躁。谁需要照顾了，再说了，谁先离开还说不定呢。

“好，我应下了。”

芷心离开后，一人一猫相对无言。

莫名奇妙的烦闷从刚才起就一直萦绕在心头，留月怕自己一张嘴就是厉声刺耳的喵喵喵。

其实她什么都没有想。在她看来，这次任务和往常的任何一次不会有任何的差别，她尽快地完成任务离开，在任务世界里碰到的事或人在她离开后，很快便会消散，不留下丝缕痕迹。

世事海海，她见过的经历过的那么多，如果每一件都记下来，记忆会超负荷的。

先开口的还是祝凌之。

都要死了，话还那么多。留月将猫脑袋埋在被子里，在心中腹诽。

“虽然只活了二十九年，但我已无遗憾。我读过万卷书，行过万里路，看过无边风景，喝过无数美酒，可以潇洒地离开了。”

“如果一定要说我这一生还有什么遗憾的，一是至亲凋零早，二是放心不下你。”

留月不忍了，跳到他旁边，很不客气地挥出一爪子。

大男人的煽什么情，黏黏糊糊唧唧歪歪的，你讲了我就愿意听吗？

看似用力的一掌，落到祝凌之胳膊上时，到底没剩了多少力道。

“如月，我是碰到你的前几天才知道自己要死的。倒也不是难过得要寻死，我只是觉得自己已经活得差不多了，可以从容地找个风光不错的断崖，在壮美风景中了却这一生，可没想到在上山的途中，你恰好掉到了我怀里。”

祝凌之又捞了一把，还是没能如愿抱住留月，但好歹面对的不再是猫屁股，而是一张别别扭扭的猫脸。

“你那么的小，又那么的暖，漂亮的圆眼睛里还有些慌乱。当时我就想，这么漂亮又柔软的小家伙怎么这么危险地在外面。养了你几天后，没人来寻，我就想，大概是上天派你来到我身边，让我的最后一程过得不那么孤独吧。”

祝凌之说得很真诚。可这样的一番感人的话语落到留月耳朵里却很不是那么回事。她突然想起以前无聊时看过的那些虐心虐情的电视剧，里头深情款款诉衷肠的男演员无一例外全变成了祝凌之的脸。

画面太过诡异，可怕得留月全身的毛发都不自觉地炸了起来。于是她古怪地看了祝凌之一眼，飞快地跑开了。

日子就这样继续地过着，除了留月心中始终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其他倒没有什么不同。她和祝凌之的相处模式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那人不会再避着她喝药了。

至于祝凌之为什么和一只猫相处得跟人一样，留月不想深究。她只想尽早地完成任务尽早回去。

向家和李家的婚约日期虽然还没定，但消息已经在整个宣城传开。有时芷心到集市上采买，也能时不时听别人讨论上一两嘴。虽然面上不显，但留月能看出她的黯然神伤。

“都给我端走，我不吃！”

留月窝在向天骐的书桌底下，等向家的仆人无奈地端过纹丝未动的餐食离开后，飞快地蹿了出去。

刚刚还义正严辞闹着绝食的人，此刻手里却捧着个馒头，仿佛山珍美味般地啃着。好好的珍馐美食不吃，却来啃味道寡淡的馒头，也是难为小少爷了。

“绝食”了十来天，向天骐虽然肉眼可见地憔悴了，但终究没有伤到根本。留月有时来的时候会给他带些吃的，阿茗也会偷偷从厨房里顺些吃的给他。

小少爷哪里受过这样的苦。这些天下来，眼睛里都没了神彩，整个人也蔫蔫的。但他的意志到底还是坚决的。留月看过他给芷心写的那些信，千言万语，都表达着一个意思——定不负卿。

他没有提及自己的现状，只请芷心一定耐心，给他点时间。他就这样固执而天真地和家里对抗着。他以为，相比起一段门当户对的姻缘，父母更愿意要一个健全快乐的儿子。

门被敲响，向母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向天骐忙将手里剩下的小半个馒头撇到床底下，一骨碌跑到床上，扯起被子将自己盖住。待他成功地表演出一副弱不经风的模样时，向母正好推门进来。

向母的脸色比躺在床上的向天骐并没好多少，她一脸愁容地看向自己心爱的儿子，伸手抚摸向天骐瘦了一圈的脸庞。

“李家姑娘到底哪里不好，你死活不愿跟人家成亲。”向母半是心疼半是不解地问。

“娘，你明知道的，我心有所属。你们若实在不答应，就当没我这个儿子，让我自生自灭吧。”向天骐回答，本是作戏的话语说起来，到底忍不住带上了几分委屈。

“你就那么喜欢那个猎妖师？”

向天骐眼睛亮了起来，几乎是喊着说出了接下来的话语：“娘，我真的喜欢她，我这辈子都没可能像喜欢她那样再喜欢一个人了。”

“就一定非她不娶？”

“非她不娶！”

“可她到底哪里好呢？”

“我认定了她，她便哪里都好！”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只能听到向母幽幽的叹息。

“我同你父亲去说说吧。”良久，才听得向母这般说了一句。

向天骐猛地从床上坐起，眼睛亮得惊人地看向向母，他还有些不敢置信：“娘，你是说……”

“看你这孩子。”向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只是说去同你父亲说说，结果如何尚不可知，你可别高兴得太早了。”

无论如何，这离他的目标又前进了一步，向天骐忍不住满心期待起来。在给芷心最新的信里，他迫不及待地分享了这个好消息。

芷心也很高兴，虽然她的表情一贯都淡淡的，但留月发现了她眼里隐藏不住的笑意。

照这样顺利地发展，距离回去的日子岂不是又近了！留月也很开心，直接体现在祝凌之对着她啰嗦时，她也能愉悦地听下去，而不是一甩尾巴走人，或者拿一张写满“你有完没完”的猫脸嫌弃地对着人。

“你看起来心情不错，碰到什么好事了吗？”论读猫心里所想，祝凌之毫无疑问是个中高手。

喵，轻柔的一声。

说了你也不知道。

“你是在回应我吗？万物有灵，如月，你其实能听懂我的话吧？是的话你就挥挥前爪好不好？”

喵。

好吧。留月勉强地挥了下前爪，然后又是熟悉的一掌拍到祝凌之肩膀上。爪子挥出的一瞬间，留月便深觉得自己这样怪傻气的。

不管如何，祝凌之看懂了她的动作，喜得一把抱起她。

“你真是只聪明的小猫。不仅如此，还是只与我缘分匪浅的小猫。”

祝凌之伸手与留月相握，被她一爪拍开。前半句她接受，至于后半句，她极不赞同。一个将死之人，一个碰巧进入这个时空的灵魂，无论于谁而言，都只是彼此的过客，分明是浅得不能再浅的缘分，谈何深厚。

祝凌之却仿佛得了天大的乐趣，乐此不疲地和她玩起了游戏。

“如月，你晚上想吃什么，我一样样数过来，碰到你想吃的就点点头，好不好？”

“如月，你能看懂我书里的内容吗？要不要我给你念。”

“如月，你天天出去到底是在忙什么事呀，就不能稍微给我透露一二？”

我敢透露你敢信吗，留月又露出了那副看傻子的神情。祝凌之见了也不恼，反倒开心得跟什么似的笑了起来。

喵。

笑得真傻。

向家那边很快传来了好消息。

向家小少爷将于下月十五成亲，这事已经传得肩头巷尾皆知。

向天骐不再绝食。孩子终究是父母的心头肉，他以自己为筹码的抗争起了成效，脸上冒着傻气的笑，第一时间给芷心写信，笑里还带了难以自抑的骄傲。

那天向母和他谈过之后，约摸又过了五六天，向父向母一起来到了他的床边，告知同意他和芷心在一起的事，并将原来要办的婚礼变成他的芷心两人的。

天大的喜悦几乎砸昏了他的头，在房里手舞足蹈地乐呵了半天后，他终于记起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芷心。

留月带着他的信，飞奔在街道上，耳边依稀还听到有人在讨论向家和李家下个月的婚礼。

才不是什么和什么李家，留月在心里吐槽，你们的消息滞后了。

看到信后，芷心马上便笑开了，平时里总是淡淡的笑此刻无比灿烂。

留月欢快地喵了一声，视线掠过芷心手腕上的红线。不用多久，它就能连上另一端的主人，自己也很快就能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