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慢慢将米粒送入口里,心里思忖景铖的名声是如何一步步到今日的。五年前,太夫人卧病房中,平京府尹接到一起妇女受亵案,受害者是个哑女,其父母上堂指证凶手,便是昌平侯府家嫡子景铖。此时闹到昌平侯耳中,卖老脸将此事压下去,但景铖却死不认罪,受到家法禁闭一个月。
一个月后,景铖便开始时不时去往烟柳之地,偶尔街上拔刀,也最终聚变成恶性斗殴。
从此名声渐臭。
吃罢午饭,柳玉卿由婆子领着回公房。景铖则被留下来干农活。
景铖是第一次割稻谷,学人的模样拿起镰刀,挽起裤腿下田,独自在划分好的田地割。这看似简单的一项农活,感觉比武功还难练,不由发牢骚。
“唉,怎么这么难!”
这一埋怨让别人听了去,右边的张三可耐不住,他平日爱好所训,见景铖直来直去的刀法早就想点拨人,如此便接话。
“小兄弟,是第一次割?”
张三长者满脸胡子,方正的脸看起来让人很有安全感。他见景铖虽长得高大,但和自己比起来,也算稚嫩,因此用了小兄弟称呼。
景铖在纠结,淡淡应声是。
张三不介意景铖的冷淡反应,乡下人颇为好客的个性在张三身上尤为体现,又叫了声小兄弟,为人演示一遍。
“你看清楚,你两只手的方向都不对,要这样子,割斜刀,省劲又省时。”
如此慢条斯理的演示,不是个傻子,都知道学会并且该道谢。
“嗯,学会了,多谢。”
受人一声谢,两人打开话茬。
张三为人仗义,爱与人称兄道弟不说,做事卖力在庄上破受敬重,旁人即称他一声‘张哥’,他对刚才胡二之事仍有挂怀,开解人方说。
“刚刚,胡二那小子混账惯了,对你娘子做了不对的事,你甭跟他计较,既然来了我们这,自是不让兄弟受委屈。对呐,你怎么称呼,又怎么来这庄子里的?”
景铖表示,什么时候混账的门槛那么低得!他早被叮嘱换个身份,答道。
“我姓景,叫我景二就好。家里生意亏了,这几天过来补贴家用。”
“难怪,看着细皮嫩肉的,你要是不介意,和旁人一道叫我张哥,保你不吃亏。”
景铖见人没有啥坏心思,两手反复操练割麦子动作,如今也算上手,便随口叫了张哥。景铖平时看着冷淡,实际上别人和他攀谈两句,也是称兄道弟请人喝酒的性子。
两人又聊些其他的,景铖右边是个瘦小一点的男子,皮肤被晒得黢黑,但一双眸子眼白却格外白,也搭话进来。
“景呀,倒和东家一个姓。”
“景兄弟这姓好,东家可是大名鼎鼎的昌平侯。”
景铖低着头,只顾手上动作,并未有过多反应。
柳玉卿这头和婆子一起回家,小娘子人美声甜,又是不见外的性格,婆子很是喜欢。柳玉卿帮忙推着板车,聊起了二丫的家里。
婆子长叹一声才说。
“唉,那孩子是个苦命的。她娘是哑的,爹又不知道是谁,公婆上了五十还在另一片地里干活,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柳玉卿跟着附和叹口气。
“那有没有想过把二丫爹找回来!”
婆子却连忙摇头,拉板车的双手一顿,凑到柳玉卿跟前小声点。
“娘子小声点,这事在庄上也不算秘密,只你别去外面说就行。二丫她娘叫文翠,虽然赶不上娘子,但也算眉清目秀,只天生口齿不清。
有一日文翠家三口去城里买东西,第二日人才回来,两夫妻哭成泪人,文翠顶着一张要死不活的脸,庄上人便不敢过问,结果没出几月文翠肚子便大了,所有人都明白发生什么。文翠遇到这种事,便更不喜开口,三个人都是好人,把孩子生下来养在身边,就是可恨那做恶事的人,那三人都绝口不提。”
柳玉卿蹙眉。
“当时难道没报官吗?总得讨个说法吧!”
婆子接着细声道。
“这就不是我们这些下人决定的。景家是个好东家,就是恨那不是东西的少爷,文翠家回来几天,东家二夫人菩萨般的人,带了几箱东西来看文翠,明眼人怎猜不出来怎么回事?”
柳玉卿跟着恨声。
“太过分了,还有没有天理!”
“幸好是二夫人当家,要是旁人,指不定那混账少爷把文慧家欺负成什么样!”
两人说话之间便到公房,婆子便自顾托着板车告辞。
“晚饭我给娘子送来就好。”
柳玉卿一个人进入公房,诚如主簿早前交代过,一间不大不小的木板房,简易桌凳和茶具,倒是书架上堆满密密麻麻的账册。
账簿需将分录计上分账,她字迹工整,速度又快,不肖半会功夫就将堆积的分录整理好,还结算好总账。待婆子来送饭的时候,她不想一个人吃,又跟着去田坝场。
割完划分好的一块田,景铖全身被汗湿透,虽是第一天,但他一会儿都没歇,割下来的稻谷抱去田垅上,码的整整齐齐,一眼望去,面积和别人平分秋毫。暑热难耐,他穿着又是长裳,听张二一句劝,将长衣垮在腰上,露出了蜜色的上半身。
下田的大部分都是男人,也有几个身形粗壮的妇人,想多赚些工钱跟着来割麦。景铖这一脱,倒让自诩不输男人的妇人慢下手上动作,其余的男人羞愧的低下头颅。胳膊上的肌肉线条匀称,健硕的胸肌抓人眼球,八块腹肌块块分明,宽肩窄腰,全身透出迸发的雄性气息。
但他只顾埋首割麦,并未注意到周遭眼光的打量,再次抬头时,还是张三在唤他。
“景兄弟,你娘子来了。”
看见远处的柳玉卿,景铖紧绷的脸适才破开笑。
“好歹把割下的稻子,抱上车啊!”
景铖挠挠头,不好意思又折回去,长臂抱着堆积的麦秆,上了岸边。
柳玉卿两手端着两碗,迎着浑身汗味的景铖,笑着说。
“去把手洗了。”
景铖很是听话,蹲在田边洗完手,双手湿漉漉地朝柳玉卿伸过去。
“我要帕子擦下。”
素白帕子被柳玉卿别在腰间,但她双手端着东西没法拿,正想开口之际景铖却先一步将手搭她腰上,将帕子扯出来,一边擦着指缝,一边解释。
“我自己来快点。”
远处赶来吃饭的男女瞧见这幕,无一不颔首赞叹。
“真恩爱呐!”
柳玉卿低头笑笑,鞋边粘上几根小草,抬脚将其洒落。手中一碗被景铖接过去,两人席地而坐。
远处的夕阳红透半边天,晚饭又过半时辰,今天的农活才算干完,几人成群离开。
澡堂建在宿屋不远处,几池子汤男女分开。
聚在一起的时候,女人们喜欢唠闲话,男人也喜欢唠,内容大多离不开人,钱,势。只不过尺度不同,男人的更直接,粗暴。
动手这件事也是,女人喜欢边打边骂骂咧咧,男人则抡起拳头直接干。
女澡堂中因为柳玉卿,大家热闹起来,纷纷表示想看美人泡澡。柳玉卿揣着些端庄,笑着找个借口退出去。在那么多眼睛前赤着,她还做不到,只待人走的差不多,才重新进澡堂。
男澡堂这边也很热闹,因为景铖又把胡二揍一顿。
景铖拿着换洗衣服进来之际,胡二泡在池子里,眉飞色舞讲着什么,周围围着几个稚嫩的生面孔,翘首以待,声音一会儿高,一会儿低附和。
有眼力的人见景铖走近,特意向胡二使个眼色,但胡二装作没看见似的,继续喷洒口水,之后,肩膀受力,整个人小鸡似得被人拎起,出水那刻带起巨大水花不说,围在腰间的长巾毫无征兆落下。
早知不会是什么好话,但景铖还是好奇走过去,发现周围人面色的异变,适才觉察,原这胡二又在编排柳玉卿。二话不说,拎起人上来就开揍。
胡二虽是庄稼汉,但和景铖相比,两人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景铖练过拳,手上又下猛劲,三拳下去,揍得人口里直接喷口鲜血,胡三躺在地上,叫惨声都只若蚊蝇般细小**着。
张三瞧那胡二吐得那口血,担心出人命,将心一横甩掉拉着他的胳膊,上去将景铖劝开。
“要再出现在我面前,见一次打一次。”
景铖被张三拉开,将帕子往肩头上一搭撂下话,自顾去换洗间脱衣服,待之后光着身子下池子,众人皆不敢靠近他所在的池子。
胡二已被人抬走。
景铖打人从不后悔,也不需要向别人解释什么。意识别人旁光打量自己,充满惧怕的眼神,他倒无所谓,闭上眼想着柳玉卿交待自己的事情。
做农活累吗?累,可他不是不能吃苦,但觉得没必要吃这份苦!那他之后要干什么呢?
半天农活干下来,当时没反应,泡完澡之后景铖全身骨节才开始酸痛,穿戴好衣服回屋,柳玉卿还没回来,他只好做圈椅上,背倚冷墙拿出柳玉卿为他准备的功课,自顾背起书来。
柳玉卿洗完回屋,见油灯旁埋首看书的人影,不忍打扰。景铖打胡二事件早有人给她说过。
“胡二他没爹没娘,至今和他哥住一起,他嫂子可是出名的泼辣,娘子,你明天可小心些。”
关掩好房门,她也拉个凳子坐在桌案一边,一人倒一杯茶,呆呆看着人,一句话不说。
她不想问,她在等景铖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