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赵莞莞坐在自家的朱雀铜顶马车里，脑袋沉沉的，脑海里一直反复闪过同一幅画面。

慵懒青年躺在樱树枝上，满怀笑意地望着她。

“你看，我们像不像一对有情人？”

究竟是为什么？

天下女子这么多，尉迟容湦为什么就看中了杜姮？

姮湦两人唯一的羁绊，便是他们曾经是关系还不算太差的儿时玩伴，但在尉迟容湦十岁被贬去封地后，就断了联系。

再一次相见，就是在一年前。

尉迟容湦自一年前回京开始，就没停止过纠缠杜姮。

赵莞莞在杜姮留下的记忆里，找不到任何与尉迟容湦的利益交汇点，所以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数，有些诚惶诚恐。

杜姮生前，并没有把她绮春楼的事情告知尉迟容湦，却也并没有将尉迟容湦划入敌对目标，又或者说，杜姮根本，没想过要和北晋皇室扯上关系。

那么这位宸王殿下，到底为什么要主动去接近杜姮，又想在她的身上得到些什么，难道真的又是一个被杜姮美貌所收服的俗人吗？

凭赵莞莞这几天对他的观察，能断定，尉迟容湦绝没有像他表面这样清风朗月，无欲无求。

年仅十岁孤身一人去往封地，并且又能毫发无损长大，竟然还能带兵回来支持尉迟容洺登基，这样的男人，怎么会简单。

那么杜姮对他，到底是什么态度，以她的性子，为什么会容忍一个根本对她没有半点用处的男人日日想方设法来招惹她，这一点，也是让赵莞莞想不通的。

是敌是友，实难判断。

-

是夜，赵莞莞按照从前杜姮的方式，爬墙出了杜府，按时去找朱娘赴约。

在门口迎客的，依旧是芍药，她见到赵莞莞一副低调打扮出现，便心领神会地亲自领她进了绮春楼，还特意选了一条人少的道走。

大家都知道，最近东家的爹爹和大哥来了，得小心点。

在经过一番七弯八绕后，芍药带着赵莞莞来到一间厢房门口。

赵莞莞定睛瞧了瞧这门外装饰，便觉非凡，房门用的是上等的金乌木，门上雕着花中四君子，看着雕刻手法与工艺，便只是出自东阳若虚大师之手。

窗上蒙的是软烟罗，廊见又种着君子兰，这品味气性，也同这朱娘掌柜在外的名声截然相反。

果然不是一路人，也不进一家门。

“芍药便送到这里了，姑娘自便。”芍药向赵莞莞矮身福了福。

赵莞莞点头致谢，待芍药离开后，还是十分尊礼数地叩了叩门。

“进来。”厢房里传来一婉转女声。

赵莞莞应声推门进去，一进门，便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香味。

房里，燃着苏合香，不浓，却很雅致。

墙上挂了许多幅字画，一瞧便知是出自名家之手。

这闺房，装饰极为古朴典雅，颇有一种书卷意味，实在让人想不到这竟然是绮春楼掌柜的房间。

入红尘，又不尽红尘。

“琬琬，你今日怎么如此磨蹭，怎么几日不来，便不认得我的房间了吗？”

闻声望去，轻纱帏帐里，翩跹走出一个曼妙女郎，一身赤红装，绾着妇人的堕马髻。青丝间插着一支点缀豪华的鸽血红步摇，眉间贴着黄花。手上那把绣着梅花的缂丝团扇与她的红衣相衬，又随着她小巧的步子缓缓摇着，伴着发间的步摇一道。

这是一个，极亮丽，极明媚的女子。

朱娘，朱娘，果真人如其名。

杜姮在河边救起她的时候，她还是个身着低调的亡命徒，常穿的衣裳非黑即白，发型也不过高束一发，更别谈什么胭脂水粉。

如此看来，估计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

可叹，又是一个被杜小姐“带坏”的良家女子。

赵莞莞暗自惊叹着她的容颜，一面笑着迎上去，两人相视一笑互相拉了拉手，“姐姐说的哪里话，这几日被我亲爹守得紧了，一直没找到机会出来。”

“难为你了，”朱娘同情她的遭遇，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我这里新得了些六安瓜片，你尝尝。”

大夜里喝茶，也就你有这雅兴。

赵莞莞坐在榻上看她一门心思烹茶，又抬头瞧了瞧窗外的月色，忍不住心里暗自犯嘀咕。

“我见今日厅下那批胡姬不错。”赵莞莞想起来找朱娘的正事，含蓄地切入正题。

朱娘拎起茶壶烫茶，抬眼看她，一笑道：“都是我亲自去西域挑的死侍，琬琬放心。”

“朱娘办事，我自然放心。”赵莞莞微微一笑，没等到她自己交代干净，只好又开口问道：“那黄金蟒现下又在何处？”

“今日听我们布在燕京城的暗桩传消息来说，他近日在城东出没，官府也贴出不少告示，城东确又新增几起少女失踪案。朱娘仔细如实回答，忽而皱眉问道：“琬琬，这次我们当真要入局办这件事吗？”

什么入局？

赵莞莞被她问得一头雾水。

-你从前做这些事，绮春楼一直是中间人，而这次你要做牵头人。

原来，杜姮让朱娘以绮春楼的名义向黄金蟒订购了一批少女，目的是为了让黄金蟒现身，在将他一网打尽。

买卖少女，这不是已经触犯大晋律法了嘛！

朱娘的顾虑是有道理的，赵莞莞也十分不理解，为什么这一次，她会选择亲自下场，让绮春楼主动淌这一滩浑水。

-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黄金蟒人贩集团成为北晋乃至三国的毒瘤已久，官府一直那他们没有办法。

这次摆在杜姮眼前的，是十多位以及将来千千万万位花季少女或是垂髫儿童的性命，若是不以买家身份下饵，怕是没有更好的办法逼黄金蟒现身。

杜姮的计划，是要让黄金蟒亲自送货上门，然后当场将他拿下，再用他控制整个人贩集团，救出从前所有被他拐卖的妇孺。

救一人是救，救万人也是救。

天下千万少女的未来自然比她小小一间绮春楼的清白，来得重要。

赵莞莞忽然觉得，是自己格局小了，心中所想，到底没有杜姮宽广。

她自愧不如地摇头笑笑，接过朱娘手里的茶，突然领悟道：“有些事情，黑吃黑远比白吃白来得简单。”

我不如地狱，谁入地狱？

原来，这便是杜姮心中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