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秦匆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硕大的木桶之中,木桶中盛满冰冷的红色液体,水面没过他的脖子,秦匆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都已被冻住,想要起身,却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娃娃别动,这是星凰果挤出的汁液,能够温养皮肉经脉减轻痛苦,全村人跑出去采摘一天一夜才挤出这些,可不能浪费!”,正在秦匆不安时,一个长着两个硕大耳朵的老人探头看了他一眼,却不知这冷不丁的一个照面让秦匆更加惊恐。
“猪头凶蛮?我到底是被未开化的蛮族捉到了?狗爷呢,狗爷在哪?”,秦匆只依稀记得自己清醒时被狗爷托付给一个叫做大红的蛮人,可眼下的处境却让他很难不慌。
毕竟,凶蛮心智极低,不仅常以人类为食,饿的急了同类相残也是常事,落到凶蛮手中,无疑是最可怕的处境之一。
好在那位红叔很快就出现在秦匆面前:“别慌秦兽,这是我们村子,在这里你很安全,狗叔也肯定没事,等他摆脱对手后,一定会来这里找你的!这是老德鲁,咱蛮村的村长!”
被秦匆认作猪蛮的老头又探头朝秦匆笑笑,想来他就是红叔口中的村长老德鲁。虽然老德鲁已尽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友善温和,但那过于粗犷的五官,却着实看不出半点慈祥的模样。
秦匆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对那老德鲁点点头。见到红叔,他多少放下心来,狗叔如此信任红叔,自然有狗爷的道理。自己一个五岁孩童,手无缚鸡之力,眼下也只能在此暂住。
不过,红叔口中的秦兽又是谁?
“青牛,你又在那造孽!如意,快放开你禽二叔家的崽子!你们两个,去把准备好的东西搬过来!”,长着大耳朵的老德鲁扯开大嗓门喊叫着。
探头向桶外看去,那个秦匆见过一面的女孩如意此时正压着一个明显比她小不少的娃娃啪啪啪的打屁股,一点也不在意这娃娃的父母就拉着脸站在一旁。
听到老德鲁的喊叫,她赶忙又补上两拳,这才站起身向远处一间草房跑去。
这如意五官看上去还很稚嫩,也就八九岁的年龄,个子却异常高挑,像是初中生的身材顶了一张小学一年级的脸。
如意身上的蛮族特征并不明显,只有两个尖尖的类似于狐狸一样的耳朵比较特殊,冰蓝色的大眼睛水汪汪的,似乎里面藏着一个清澈的湖泊,标准的成长中的美人胚子。
当然,前提是要忽略她绑在腰间那串一跑起来就叮当乱响的骨头棒子,还有她那身沾满泥土已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破布衣裳。
性别女,真实性别,假小子。
秦匆心中暗暗给这个叫做如意的疯丫头定了性。
比起如意,叫做青牛的三眼娃无疑给秦匆留下了更加深刻的印象,毕竟,除了二郎神杨戬以外,无论虚拟还是现实,这还是秦匆第一次见到长着三只眼的生物。
这青牛身材干瘦,皮肤黝黑,左耳上戴着黑色的小铁环,一张小脸儿绷的凶巴巴的,对德鲁的叫喊完全置之不理,此时正用铁丝将几只不知从何处捉来的癞蛤蟆从腹部穿到一起,任凭那些外貌丑陋的家伙如何挣扎,青牛也不给它们个痛快,甚至眼神中还带有越来越浓烈的兴奋。
变态,十足反社会人格,未来的监狱常客。秦匆对青牛的第一印象很是极端。
“来了来了!”,随着一阵急促的叫喊声,如意举着一个比她个头还要高的铁桶快步而至,走到老德鲁身边时,如意手臂一松,铁桶砰的一声砸在地上,激起好大的扬尘,显然,这铁桶的重量和它的体积一样骇人。
老德鲁佯装嗔怒的瞪了如意一眼,弯腰从铁桶里抓起一把如同头发丝一般的东西,扔进浸泡着秦匆的红色冰水中。
“这东西是噬妖的一种,叫做吞脉噬妖,你身体里八条经脉都被震得粉碎,如果放任那些经脉碎片不管,不出两年你就会嗝屁着凉!好在咱蛮族对于修复经脉很是在行,多了不说,让你再多活个三五年问题不大!等会儿会有一些疼,忍不住的话就喊出来,不丢人!如果实在承受不住就用力敲木桶三下,会立刻放你出来!”,老德鲁快速的忙活着,不一会儿就将铁桶里所有的吞脉噬妖全部转移到木桶中,又找来一个盖子,罩在木桶之上。
黑暗的木桶中,秦匆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能够感觉到这个村落的蛮人对自己没有恶意,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有恶意他也无法反抗,一个五岁的重伤儿童面对以强壮著称的蛮人,只有成为俎上鱼肉的份儿。
寒冷刺骨的冰水中,秦匆感觉到那些被叫做吞脉噬妖的红色虫子正在缓慢地游动,那东西触感柔软,身体没有任何温度,但第一世就对蛇虫这类软体动物天生畏惧的秦匆还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渐渐地,秦匆感觉越来越多的噬妖附着在自己的皮肤之上,它们拼命扭动着身体,用力撑开每一个细小的毛孔,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针扎似的刺痛,初时痛痒还能忍受,但伴随着无数噬妖的钻入,刺痛感越来越剧烈。
终于有一刻,痛感达到顶点,秦匆只觉得一根柔软如同发丝一般的噬妖终于成功进入自己体内,开始肆无忌惮的到处游动,紧接着又是第二根……第三根……
按照常理,如此众多的异物进入体内,人就算不死也得丢掉多半条命,可奇怪的是,海量的吞脉噬妖在自己体内乱窜,除了剧烈的痛感之外,秦匆却并没有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在加速流逝。
这吞脉噬妖既然带了个妖字,自然不是肉体凡胎可比,虽然它在人体内穿梭会带来巨大的痛感,实际上并不会带来真实的伤害。此物是蛮人塑造经脉常用的助力,同时也是蛮人折磨对手的利器,对于普通修行者者,若是任由吞脉噬妖入体,几个小时内就会经脉尽毁变成废人。
只是秦匆经脉本就被毁坏的一塌糊涂,噬妖吞噬的只是经脉碎片而已,不但造不成伤害,反而还能帮助秦匆清除体内杂质,减少身体本能的排异反应。
蛮人被称作无脉者,天生体内就没有经脉,想要像人类一样修行,就必须剥去其他修行者的经脉在自己体内重塑,这从无到有的过程极其艰难。
而秦匆想要通过蛮人的手法重塑经脉,就必须先将体内残存的经脉碎片清理干净,由此看来,那老德鲁虽然是个蠢笨猪头的形象,心思却也相当细腻。
吞脉噬妖顾名思义,只对经脉感兴趣,在秦匆体内一阵乱窜后,它们终于凭借着本能找到各处经脉的位置,一拥而上开始争抢起经脉碎片来,噬妖中的绝大多数都智力低下,这吞脉噬妖尤其弱智,它们一旦进食就不会停下,直到将自己撑死为止。
秦匆此时就能感觉到有数百个吃撑了的噬妖在自己体内爆裂开来,化作一团团弱小的能量飘来飘去,噬妖入体的痛感本就已极为难熬,噬妖爆裂所带来的剧痛,更是常人难以忍受,秦匆痛的将嘴唇咬破,指甲深深攥入手心血肉之中,却仍强忍着没有喊出一声。
木桶外,德鲁大叔等人竖着耳朵,却只能听到微弱的划动水的声音。
很快,两个小时过去,木桶内的动静越来越小,老德鲁急的满院子乱转,他也是第一次在人类身上使用这吞脉噬妖,虽经过周密演算,还是生怕一不小心就闹出乱子。
“怎么一点动静都没?老德鲁,他是不是死了啊?”,如意坐在木桶旁,噘着嘴很是无聊。
“没大没小的,叫德鲁爷爷!”,老德鲁一巴掌打在如意头上,“行了行了,快去把烧好的那一桶也搬过来,是死是活,也就现在了!”
如意闻言跳起来跑到远处,用几层厚布垫着,将一个冒着热气的铁桶搬了出来。
这边老德鲁已经将木桶的盖子掀开,小心翼翼的将秦匆从冰水中抱出,又放到了热气腾腾的铁桶之中。
盛满星凰果汁液的冰桶虽然温度低,但不会像真正的冰水一样冻坏人体,考验就在于秦匆能否承受住噬妖入体的痛苦,此时秦匆看上去十分凄惨,整个人的身体没有一点血色,下唇被自己咬破,鲜血流到了脖子上,眼睛也像是被冰封住一样紧闭。
置身于滚烫的热水中后,一些细小如发丝般的噬妖开始从秦匆体内钻出,老德鲁将它们一一捞起,又扔进一开始存放它们的寒冷铁桶之中。
这吞脉噬妖对温度极其敏感,一开始如意搬出的铁桶内温度极低,噬妖铁桶内几乎处于休眠状态,而放入木桶后,感受到人体温度的噬妖会本能的钻入,当外界温度高于人体体内温度时,没有撑死的噬妖又会从人体钻出,这种放妖收妖的手段,在人类世界倒是并不常见。
秦匆体内毁坏的经脉碎片已全部被噬妖清理干净,此时星凰果的汁液开始发挥作用,缓慢的修复起噬妖进出所留下的损伤,同时也可短期填补经脉剥离之后体内的空缺,对于秦匆将来重塑经脉大有裨益。
在热水的温暖下,秦匆渐渐清醒过来,他被如意倒提着擦干身子,又被灌下一大碗放了野菜的热粥,总算是有了点活人气儿。
秦匆被暂时安置在老德鲁的茅屋之中,这座茅屋外观粗糙,内部更是简陋,除了几个树桩制成的墩子和一张铺着兽皮的木床外,再无其他家具陈设,木床被秦匆占去的老德鲁只得在屋内另一个角落铺上兽皮茅草席地而眠。
蛮人们接连不断的来房间内看望秦匆,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年轻人,和红叔一样的壮年蛮人只有十几个,上了年纪更是只有老德鲁一人,这是因为蛮族到达一定年龄后若仍未开脉,就会逐渐压制不住体内的兽性变为本能大于理智的凶蛮,看村中的年龄分布,恐怕那些本该存在的成年人都已化为凶蛮游荡在外。
村里的生活很是单调,由于位置偏僻远离繁华,此地完全没有商业痕迹,唯一的营生就是种地。蛮人们每天忙完农事就无事可做,成年人躺在阳光下唉声叹气感叹生活不易庄稼欠收,只有还未尝到人间疾苦的孩童们整日都保持着旺盛的精力。
老德鲁茅屋前的空地上,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的如意正呼呼哈哈的练着拳脚,这女娃天生神力,但脑子却不甚灵光,肢体动作很是笨拙,又经常因为各种状况开小差,负责指导的红叔骂声就没有停过。
三只眼睛的青牛提着一个水壶,寻到一个硕大的蚁窝,一股脑的将热气腾腾的开水灌入,看到开水带着无数蚂蚁尸体流出,他眼中的火苗越来越旺。
无论如意去哪,这青牛总是会跟在她身后,两个人虽形影不离,绝大多数时间却都是各玩各的,互不干扰。
村口处,老德鲁颤巍巍的踩着梯子爬上数米高的旗杆,将一面绣着鬼火骨爪图案的旗帜挂了上去,那旗帜崭新不见一丝压痕,仰头望着这一幕的蛮人们,眉头却皱的遮住了双眼的光彩。
满是尘土的地上,一面绣着火红飞鸟的旧旗虽被叠的整整齐齐,却仍能看到旗面上大大小小的破洞和污垢。
已能蹒跚着独立行走的秦匆也在人群中打量着这两面旗帜,一上一下,一新一旧,一个色冷如冰,一个红艳胜火,两面旗帜的交接,意味着两股势力的更替,对于居住于此的蛮人而言,也意味着旧秩序的打破。
新的掌控者是否会像上一任那样仁德?已将近十年没有上涨过的保护费是否会变化?一切,都是未知。
而外来者秦匆,也要同这个小小蛮村一起,迎接完全未知的崭新的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