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用心,用你的心去感受!我真是想不通,这世上怎么会有人笨到连自己体内灵泉都感受不到!”,蛮人村口一片空地上,老德鲁气急败坏的敲着小黑板,头上仅剩的几根白毛险些在剧烈晃动中随风而去。
小黑板上草草画着人体图样,空白处几个大大的问号足以证明此时的老德鲁有多么困惑。
身体已恢复大半的秦匆正襟危坐,大气都不敢出。
自打秦匆体内残脉被噬妖吞净后,仅仅只开了一脉的老德鲁自告奋勇,硬是要亲自指导秦匆修行,也不顾人蛮之别,自作主张的将蛮族通用的造脉诀传授给秦匆。
这造脉诀在蛮族中传播极广,上到蛮皇下到乞丐,只要是想要引妖气修行,就必须从练习造脉诀开始。
这造脉决并没有将经脉无中生有的奇效,修行此决,目的是在体内开拓出一条适合植入经脉的通道,日后剥离他人经脉为己所用时,就可以将痛苦和排斥降到最低。
秦匆虽是人类,但此时体内主脉全废,已同蛮人的无脉体质十分相似。人类得天独厚的天资悟性让他入门极快,只修习数日,进境已足以让老德鲁连连惊叹。
但紧接着,巨大的问题不期而至,秦匆感知不到自己体内灵泉的位置。
确切地说,秦匆能隐约感觉到体内一个特殊的存在在吸收着之前吞脉噬妖爆裂时残留的妖气,可那个位置并不确定,一会儿在心口,一会在脚底,一会儿又跑到腰间,捉摸不定。
所谓灵泉,乃是修行者吸收乃至转化妖气的关键所在,如果说八条经脉是河道,灵泉就是唯一的水源,没有水,经脉再怎么宽阔又有何用?
不同修行者的灵泉位置虽各有不同,但肯定都是在某一个固定的位置,绝不会出现像秦匆这般灵泉四处游走的怪事。
“废物!”,蹲在一旁把玩着一只没毛老鼠的青牛冷哼一声,渐渐失去看热闹的乐趣,不屑的走开。
“我的灵泉在肚脐这里,要不你也在这找找?”,如意唰的一下把上衣撩起,露出光洁的肚皮,又招来老德鲁一阵责骂。
如意冲秦匆做了一个鬼脸,将衣服整理好,大步向青牛消失的方向追去。
憨厚的红叔想要提点几句,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是拍拍秦匆的脑袋,叹气离开。
秦匆本人倒是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八脉尽毁的他被狗爷断定活不过十岁,被噬妖清空体内残存的经脉碎片后,或许还能多活上几个月,他现在不过才五岁,还有数年的光景可活,有大把时间来跟那个不听话的灵泉较劲。
眼看修行已无法继续,村口传来的一阵喧哗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眼看着蛮人们都在向村口聚集,老德鲁带着秦匆也凑上前去。
“都听好了,鬼手老大有令,下个月起,保护费再加三成!别跟我哭穷,这世道,还能有饭吃的就不算穷!真不想交钱,每个月交两个黄花闺女上去,歪瓜裂枣可不要,得是这样的!”,村口空地上,一个身高不足一米五的矮小男蛮正指着如意叫嚣着。
看到秦匆要往前挤,红叔赶忙将他拉住藏在人堆里,蹲下来小声叮嘱:“小祖宗,你可不能露面,除安全区外,蛮村私自收留人类可是大忌,那小子是邻村的胡春,本是个偷鸡摸狗的地皮无赖,却不知怎么傍上了那鬼手老大的大腿,咱多交些财物就是,可不能惹是生非!”
秦匆这才注意到,那矮小男蛮胡春手里举着一个印有鬼火骨爪的腰牌,那图案和村口新挂上的的旗帜一样,都给秦匆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老德鲁将秦匆藏好,上前陪着笑,将一袋子碎钱塞进胡春怀里,这才让后者重又眉开眼笑起来。可胡春却并没有立刻离开,一双小眼睛仍盯着如意上下打转,舔着嘴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眼看着老德鲁始终不开窍,不耐烦的胡春终于开口说明自己心意:“老德鲁,咱两村是邻居,平日里虽然不太走动,遇事时肯定得互相照应,我看你们村今年余粮也不多,而我跟了鬼手老大,腰包可是一天比一天鼓,不如这样,以后你们村的保护费我做主给减一成,条件嘛……如意这丫头,今天就得跟我走!”
要说如意年纪虽小,但出落的高挑秀气,在一群粗鄙的蛮人里显得极为突出,被胡春看中也不奇怪,只是,唯唯诺诺的老德鲁,会交人吗?
秦匆正担心的看向如意,却突然发觉身边蛮人村民们的呼吸陡然急促了起来。
抬头看去,秦匆震惊的发现每一个蛮人村民都握紧双拳,就连佝偻着身子的老德鲁都挺直了脊梁。
再看如意,小丫头脸上没有一点恐惧,只有浓烈的怒意,她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被村民当作交换的砝码。
一向寡言的青牛更是急躁,不知从哪里摸到一把镰刀,风风火火的走向胡春,却在半路上被几个成年蛮人按住。
老德鲁脸上再不见一丝谄媚,沙哑的嗓子发出的声音坚定无比:“胡春,亏你还知道咱们两个村子是邻居,亏你还知道自己也是个蛮人!你给我听好,我自小就生活在这里,村长已当了整整二十年,这么些年,村里一个个三十岁还未开脉的伙计变成只知吃和睡的凶蛮,到现在,超过三十岁还留在村里的成年人连我在内,只有十七个!我们富的时候顿顿酒肉,穷的时候一根玉米棒子都得掰成三节分着吃,可不管啥时候,我们从没抛下过一个村民!你今天要钱,我砸锅卖铁给你,要粮,我勒紧裤腰带大不了带着全村人多饿几顿,可你要人?给老子听清楚,我们蛮村没这个规矩!”
“打死他,狗仗人势的东西,还敢跑到俺们这撒野!”
“什么玩意儿,乡里乡亲的,得了点势就想搞欺男霸女那一套!我认识你爹,你们老胡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敢动如意一下试试?”
村民们高声咒骂着,扬起的拳头此起彼伏,唾沫星子像是下雨般飞溅。
蛮人们激动的情绪让胡春脸色瞬间转白,却仍梗着脖子叫喊道,:“你们看不起我胡春可以,不给鬼手老大面子,是不是连命都不想要了?他老人家可是……”
“我呸,什么鬼手老大,你这样一个臭无赖,又有谁会把你当回事儿!”,本就怒火中烧的如意再也忍耐不住,一记耳光甩了过去。
如意的举动如同导火索一般,压抑着的村民像决堤的潮水般扑上前去,终于看清形势想要逃跑的胡春却哪里还能逃得脱,生生被人群挤在中间,无数拳头如雨点般落下,开始还能听见几声惨叫,到后来,却是只有村民们的叫骂声不绝于耳。
“秦兽,你没长手吗?怎么不去打!”,淤青着眼眶不知道被谁误伤的老德鲁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钻了出来,喘着粗气指着孤零零站在原地的秦匆骂道。
“我……我……”,已经恢复一些语言能力的秦匆很想说自己名字里并没有“兽”字,而且自己才仅仅五岁,扎进战团唯一的后果就是被挤成肉泥。
可他却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已经杀红眼的老德鲁此时哪还讲得通道理。。
“废物,给我进去打!”,老德鲁看的憋气,冲上前去扯着秦匆挤进人群,却只看到了一滩衣服裹着的烂泥,哪里还能看出人形。
“我……我打哪?”,秦匆结巴半天,终于出声。
是啊,这一滩烂泥,胳膊看不出胳膊,脑袋看不出脑袋,还真是让人无从下手。
老德鲁一下被问住,手指哆嗦着指着地上老半天,实在没办法,跳到那堆被鲜血染红的的衣服上跺了两脚,又冲秦匆摆摆头。
秦匆见状了然,有样学样的也过去用力跺上两脚,将一双新做好的草鞋弄的污秽不堪。
“嗯,这就对了!”,老德鲁这才满意的露出笑脸,“你给我记住,咱们蛮村里男女老少有一个算一个,只要是还在喘气的,都是你的亲人,有人想动你的亲人,没说的,弄死他!咱普通人没钱没势,活着不易,又没资格在安全区常住,若再不抱团拿命互相帮扶着,早晚要让人欺负死!”
老德鲁说着说着,义愤的神情忽然变得黯淡下来,是啊,如果不是生活在这人命贱如草的乱世,谁又愿意卑躬屈膝苟活,谁又愿意以命相搏。
所谓的大争之世,争得是功名利禄,而小老百姓在乎的,只是柴米油盐。
秦匆重重点头,经过这件事,“亲人”这两个字,在他心中的分量,忽然重了许多。
不用老德鲁指挥,村民们快速将现场的血迹清理干净,那胡春错就错在不在该孤身一人前来挑衅,如今命断魂消,竟连能将他的死讯传递出去的同伙都没有一个。
正如如意所说,那鬼手老大果真并不太在意一个跑腿手下的失踪,胡春消失后没几天,就换了一个蛮人来村里收取保护费。倒是胡春的父亲曾来寻过几次人,每次都无功而返。
外患暂平,秦匆的造脉却并不顺利,由于没有灵泉的支撑,新塑成的经脉通道建造到一定程度就会崩塌,只得从头再来。
秦匆倒也看得开,他向老德鲁要来几百只吞脉噬妖亲自饲养,又央求红叔用天生极寒的雪骨木做成巴掌大小的木盒将十几只噬妖养在其中,每当感觉到经脉快要崩塌时,就放吞脉噬妖进去饱餐一顿,几个月下来,噬妖死去大半,却也有几只变得更为强壮。
距离蛮村数百里外的大云帝国风帅府内,秦风将一摞堆的有半米高的公文批阅完毕,又从上锁的柜子里取出一张已经有些褶皱的信纸,浏览起那几句他几乎已经可以背出来的内容。
“七阶荒灵苟无患重出江湖,与同为七脉荒灵的翻天鼠梁舟激战数日,苟断一臂,梁失二指,苟自爆本命妖种重创梁舟,之后二人皆不知所踪。”
“自曝本命妖种?若不是生死关头,谁又会使出这般两败俱伤的手段!那孩子也是命薄,一尊荒灵都护他不住。”,秦风长叹一声,将信纸扔进脚边的火盆之中。
在大云帝国境外不远处,有一片极为广袤却也极为贫瘠的荒原,人类退守北境后,蛮人对这片荒原无心经营,久而久之,此处已成为一片三不管的中间地带,各种隐秘势力犬牙交错,黑帮、赌场、妓院、暗杀组织……一切你能想到的阴暗面,都能在此处见识到。
老德鲁的蛮村也处在荒原之上,这类小村落能够在存在,全要仰仗荒原上那些大势力的保护,而作为代价,各类财物人力供养向来不敢短缺。
在荒原更深处,一处隐秘的山洞之中,一个身材壮硕的汉子满身包裹着绷带,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山洞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气和草药味。
“老大,那姓凌的欺人太甚,说好的两伙厮斗,他却叫来四五伙帮手,又买通几个盟内兄弟里应外合,实在阴险!如今占去我们大半地盘不说,对盟内被打散的残部更是赶尽杀绝,伤好之后,我定要出去扒了他的皮!”,一个同样满身是伤的男人不住的咒骂着,洞内其他几人连声附和。
“败了就是败了,说这些做甚!再去想办法联络一下走散的兄弟,哪怕多救一个也好!”,壮硕汉子瞪眼斥责,他的声音并不如何威严,却让适才还群情激奋的兄弟们瞬间安静下来。
待所有人都离开后,壮硕汉子坚毅的表情逐渐柔软下来,他低头轻抚着一把短剑,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妹妹,你受委屈了,只要大哥能躲过此劫,定要用此剑亲手砍下那姓秦的脑袋!”
短剑的剑柄上,凤凰吞日的图案已变得有一些模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