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决赛当天早晨，时光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俞亮的床铺已经整理得一丝不苟，而窗外才刚泛起鱼肚白。敲门声再次响起，伴随着林厉领队压低的声音：\"时光，醒了吗？有紧急情况。\"

时光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胡乱套上T恤就去开门。林厉站在门外，脸色异常严肃，旁边是同样表情凝重的中国队教练组其他成员。

\"怎么了？\"时光揉了揉眼睛，\"比赛不是下午才开始吗？\"

\"赛程有变。\"林厉走进房间，顺手关上门，\"组委会刚刚通知，由于电视台转播安排，你和俞亮的比赛都调整到了上午，间隔一小时。\"

时光这下彻底清醒了：\"什么？但这样如果我们都赢了，决赛就在明天，中间几乎没有休息时间！\"

\"这正是问题所在。\"林厉叹了口气，\"韩国方面坚持这是‘不可抗因素‘。我怀疑他们想通过赛程消耗我们的体力。\"

时光握紧了拳头。他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北斗杯虽然是国际赛事，但东道主韩国队显然希望将冠军留在本土。而现在，他和俞亮双双闯入四强，已经创造了中国队在该赛事上的最佳战绩，自然成了众矢之的。

\"俞亮呢？\"时光环顾四周。

\"已经去餐厅了。他五点就起床研究今天的对手。\"林厉摇摇头，\"那孩子比我们想象的更沉稳。\"

时光迅速洗漱完毕，抓起队服外套就往外冲。在电梯里，他对着镜子整理衣领，突然发现自己的眼下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昨晚与金敏俊九段的对局和那番关于\"老师\"的谈话，让他辗转反侧到凌晨。

餐厅里，俞亮独自坐在角落，面前摊开着几本棋谱和一台笔记本电脑。他穿着中国队统一的深蓝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看起来已经做好了上场准备。

\"你听说了吗？赛程改了。\"时光一屁股坐在对面，抓起一个包子塞进嘴里。

俞亮头也不抬：\"嗯。我研究了小林光一最近三个月的所有对局。他的棋风很特别。\"

时光凑过去看电脑屏幕，上面显示着一局棋的复盘画面。黑白交错的棋形看起来有些怪异——白棋的布局松散却暗藏杀机，黑棋则像是被牵着鼻子走。

\"这是什么流派？我从来没见过。\"时光皱眉。

\"日本新兴的‘幻影流‘。\"俞亮终于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小林光一的师父森田九段创立的。特点是看似松散无章，实则步步陷阱。\"

时光吹了声口哨：\"听起来像是为你量身定做的难题。\"他知道俞亮最擅长对付逻辑严密的棋风，而这种变幻莫测的流派恰恰是他的弱点。

俞亮合上电脑：\"你的比赛先开始，对手是韩国的朴志勋。\"

\"朴志勋？\"时光回忆了一下，\"哦，就是首轮被你屠杀的那个？\"

\"别大意。\"俞亮警告道，\"他输给我后，专门研究了你的棋风。我听说李在勋这几天一直在陪他训练。\"

时光做了个鬼脸：\"那家伙输不起啊。\"

俞亮突然正色道：\"时光，今天的比赛...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已经创造了历史。\"

时光愣住了。这不是俞亮平时会说的话——他一向只盯着胜利。但此刻，俞亮的眼中闪烁着一丝时光读不懂的情绪，像是释然，又像是某种决意。

\"嘿，别这么严肃。\"时光用力拍了拍俞亮的肩膀，\"等我们俩会师决赛，再一起庆祝！\"

俞亮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

首尔围棋中心一号厅，时光与朴志勋的对局已经开始。与首轮不同，这次时光执黑先行。他选择了稳健的中国流布局，而朴志勋则以罕见的超高目应对，明显是有备而来。

\"看来朴选手确实做了功课。\"现场解说员评论道，\"这种开局专门针对时光选手喜欢的中腹战。\"

时光捻着黑子，陷入思考。朴志勋的策略很明显——避开时光擅长的领域，将棋局导向自己不熟悉的局面。但这也暴露了对方的弱点：害怕正面交锋。

第23手，时光突然改变策略，放弃原定的边路发展，直接一记凌厉的点入白棋看似牢固的角地。

\"冒险的一手！\"解说员惊呼，\"如果失败，黑棋将损失惨重！\"

朴志勋明显没预料到这一招，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的长考持续了近二十分钟，最终选择稳健应对，放弃了部分角地利益。

时光乘胜追击，连续几手强硬进攻，将棋局导入了自己擅长的中盘混战。朴志勋的节奏完全被打乱，几次应对都显得犹豫不决。

\"心理战起作用了。\"站在观战区的林厉对助理教练低声道，\"时光故意激怒对方，让朴志勋陷入自我怀疑。\"

中盘战斗中，时光展现出惊人的计算能力，多次识破朴志勋设下的陷阱，反而将计就计围剿了白棋的一条大龙。当第145手时光落下决定性的一子时，朴志勋的脸色变得煞白。

\"我认输。\"韩国少年低声说道，声音几乎听不见。

时光礼貌地鞠躬，心中却没有太多喜悦。这局棋赢得比预期轻松，朴志勋显然被压力击垮了。走出对局区，他立刻被中国记者团团围住。

\"时光选手，首次闯入北斗杯决赛感觉如何？\"

\"你认为决赛对手会是谁？\"

\"有什么想对俞亮选手说的吗？\"

时光应付了几句客套话，眼睛却不断扫向二号厅的方向——俞亮与小林光一的比赛应该已经开始了一个小时。

\"我去看看俞亮的比赛。\"他匆匆摆脱记者，快步向二号厅走去。

二号厅的气氛截然不同。观众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视着大屏幕上的棋局。时光悄悄找了个后排位置坐下，抬头看向棋盘。

局势令他心头一紧——俞亮的黑棋明显处于下风。小林光一的白棋如同幽灵般飘忽不定，看似毫无章法，却处处制约着黑棋的发展。更糟糕的是，俞亮的表情罕见地流露出困惑，手指悬在棋罐上方，迟迟无法落下。

\"幻影流...\"时光喃喃自语。他从未见过俞亮如此举棋不定的样子。

大屏幕显示双方用时：俞亮已经用掉了三分之二的时间，而小林光一还剩大半。日本少年安静地坐在对面，面容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只有偶尔眨动的眼睛显示他是个活人。

第127手，俞亮终于落子，一记不太符合他风格的保守应对。小林光一几乎不假思索地回应，白棋如同毒蛇般缠上黑棋的薄弱环节。

\"不妙啊...\"前排一位韩国棋手小声评价，\"俞亮完全被牵着鼻子走。\"

时光攥紧了拳头。他了解俞亮，知道对方此刻正经历怎样的煎熬——俞亮最痛恨的就是失去控制，而小林光一的棋风恰恰剥夺了对手对局面的掌控感。

就在这时，俞亮突然抬头看向观众席。时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在VIP区发现了俞晓暘的身影。中国围棋界的传奇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棋局，看不出喜怒。

时光看到俞亮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迅速低下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那一瞬间，时光明白了——俞亮看到了父亲，而那目光带给他的不是力量，而是更大的压力。

\"该死...\"时光摸出手机，飞快地编辑了一条短信。他犹豫了一下，又删掉重写，最终只发了简单的五个字：「下你自己的棋」。

裁判席旁的显示屏上，俞亮的手机亮了一下。他迟疑地看了一眼，然后微微转头，目光扫过观众席。时光不确定他是否看到了自己，但几秒钟后，俞亮挺直了背脊，深吸一口气，重新审视棋盘。

接下来的几手，俞亮的棋风开始变化。他不再试图破解小林光一的\"幻影\"，而是转而构建自己的领地。第135手，他下出了一记令人费解的跳——既不是防守也不是进攻，而是在棋盘中央开辟了一个全新的战场。

\"这是什么招法？\"解说员困惑道，\"看起来像是新手？\"

小林光一也皱起眉头，第一次长考超过五分钟。当他终于落子时，俞亮立刻回应，又是一记出人意料的着法——这次是在边线上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落子。

\"流星布局！\"观众席上突然有人惊呼，\"这是俞亮独创的流星布局！\"

时光瞪大了眼睛。他听说过这个名词——俞亮曾经在私下对弈中使用过这种自创的布局方式，特点是看似散乱无章，实则每一子都为后续十几手埋下伏笔，如同夜空中看似随机实则规律运行的星辰。

小林光一的表情开始动摇。他的\"幻影流\"依赖于预判对手的思路并设下陷阱，但俞亮这种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棋风，反而让白棋无所适从。

第151手，俞亮突然发动攻势。之前那些看似随意的落子此刻全部串联起来，形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白棋的主力团团围住。小林光一仓促应对，但为时已晚——黑棋的攻势如同流星雨般密集而精准，白棋的防线节节败退。

\"惊人的逆转！\"解说员激动得声音发颤，\"俞亮选手在极度不利的情况下，凭借独创的‘流星布局‘扭转了战局！\"

时光激动得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这才是他认识的俞亮——永远能在绝境中找到出路的天才棋手。

最终，经过四个多小时的鏖战，小林光一在第213手投子认输。会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不少职业棋手都站起来向这场精彩的对局致敬。

俞亮站起身向对手鞠躬，脸色苍白但眼神明亮。当他走向对局出口时，目光扫过观众席，在时光所在的位置停留了一瞬，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

\"流星布局？你什么时候研究出这招的？\"当晚在酒店房间里，时光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泡面一边问道。

俞亮靠在床头，手里捧着热茶：\"去年冬天。我研究了父亲和褚嬴的所有对局记录，发现传统布局有时会限制创造性思维。\"

\"所以你发明了这个...流星什么的来打破常规？\"时光吹了吹面条，\"挺酷的，虽然看起来乱七八糟的。\"

俞亮轻哼一声：\"乱七八糟却能赢棋。\"

\"说到赢棋，\"时光放下泡面桶，表情突然严肃，\"你今天...看到你父亲了？\"

俞亮的手指微微收紧，茶杯里的水面泛起细微的波纹：\"嗯。\"

\"他来看你比赛是好事啊。\"时光试图让语气轻松些，\"说明他关心你。\"

\"他只是来评估我的实力。\"俞亮的声音很平静，但时光能听出其中的苦涩，\"从我六岁开始，他看我的每一局棋都是为了找出缺陷。\"

时光不知该说什么。他想起褚嬴——那个永远温和鼓励他的老师，即使在他犯下最愚蠢的错误时，也只会笑着说\"再来一局\"。

\"你知道吗，\"俞亮突然说，\"我五岁时第一次赢了他一局。只是因为他感冒发烧，下错了一手。但我高兴得整晚睡不着。\"

时光惊讶地看着他。俞亮很少谈起自己的童年。

\"第二天，他让我把那局棋复盘了十遍，直到我找出他失误的那一手。\"俞亮苦笑，\"他说‘赢棋不重要，重要的是知道为什么赢‘。\"

时光挠挠头：\"这...听起来挺有道理的？\"

\"但对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那就像被告知你的胜利毫无价值。\"俞亮抬头看向窗外，\"从那以后，我再也无法单纯地享受胜利的喜悦。每一场赢棋后，我都会想——是真的赢了，还是对方犯了错？\"

夜风轻轻掀起窗帘，首尔的霓虹灯光在俞亮侧脸上投下变幻的色彩。时光突然理解了为什么俞亮总是那么严苛地追求完美——他一直在试图赢得一场永远无法真正获胜的比赛，对手不是任何棋手，而是自己父亲的阴影。

\"我有个主意。\"时光突然跳起来，从背包里翻出折叠棋盘，\"来一局？\"

俞亮挑眉：\"现在？明天就是决赛了。\"

\"就快棋，不计时。\"时光已经摆好了棋子，\"猜先！\"

俞亮无奈地摇摇头，但还是坐到了棋盘前。猜先结果，时光执黑先行。

这局棋下得又快又乱，两人都故意尝试各种荒诞的着法，不时爆发出笑声。当时光第73手下出一记明显送死的棋时，俞亮忍不住抓起一个靠枕砸向他。

\"你这是在下棋还是在涂鸦？\"

时光大笑着躲开：\"这叫艺术！你懂不懂欣赏啊！\"

最终，当时光执意要在已经被围死的空里再下一子时，俞亮宣布投降：\"够了，我认输。这简直是对围棋的亵渎。\"

\"赢了就是赢了！\"时光得意地宣布，\"根据俞亮定理，重要的是结果不是过程！\"

俞亮翻了个白眼，但嘴角却微微上扬。两人收拾好棋盘，时光又去泡了两杯速溶咖啡。

\"说真的，\"时光递过咖啡，\"明天的决赛，不管对手是谁，我都会全力以赴。\"

俞亮接过杯子，热气模糊了他的镜片：\"我知道。\"

\"所以你也别手下留情。\"时光直视俞亮的眼睛，\"下出最好的棋，这才是对对手的尊重。\"

俞亮沉默片刻，然后轻轻点头：\"好。\"

窗外，首尔的夜空罕见地出现了几颗星星，微弱但坚定地闪烁着。明天，北斗杯决赛将在这座城市上演最精彩的对决——无论结果如何，这两个少年都已经在围棋的道路上，又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

决赛前夜，当时光半睡半醒之际，似乎听到俞亮轻声说了一句：\"谢谢。\"但他太困了，不确定那是不是梦境。

而当他彻底进入梦乡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梦境中——褚嬴手持折扇，站在一片星光璀璨的棋盘上，对他微笑。

\"小光，你做得很好。\"梦中的褚嬴说，\"但明天的比赛，记住——围棋是两个人的艺术。\"

时光想追问这句话的含义，但梦境已经如烟散去。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清晨的阳光已经洒满了房间，决赛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