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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昆明

不见九州同 慕谈萧 2078 2025-12-09 16:49

  

江念远再记起自己在西南联大的峥嵘岁月,已经是很多年以后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个时代,于是他想起狄更斯的译本,那是最好的年代,也是最坏的年代。那是一寸山河一寸血的抗日战争,也是许多仁人志士大展宏图的战场。他把自己的经历形容成峥嵘岁月,大抵是有些夸张,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他只是家国乱世下最普通的读书人,也许还有点不爱读书。虽然不是富家子弟出身,但稍显优渥的家境还是让他染上了一点少爷毛病。父母一边经商一边催命似的望子成龙,紧赶慢赶的把他塞进了南开大学。南开大学,离他们梦想的清华北大相差甚远,只是勉强过得去。

  

他后来猜测自己的头一年肯定是心思及其不在读书上的,因为他似乎记得自己在大学校园里躲着数学教授的样子。数学——那是他此生最恨的东西,他想。于是便只在国文课上用心,从小到大,从一而终。

  

此时他在国立西南联大的简朴的楼道里好巧不巧的和教授打了照面,于是习惯性的低下头躲开,只是这里艰苦的环境让他无处可逃,只能直愣愣的对上那人的眼睛。

  

楚天阔,毕业于清华大学数学系,这是他对这门课唯一的印象了。

  

那是个很儒雅的人,江念远觉得他似乎把从古至今读书人的气质都集于一身,孱弱的,坚毅的,彬彬有礼的。只是在他想起下一个形容词前,他们就擦肩而过了。想来楚教授是去上课的。

  

  

而他不是,他照例抱着雪片一样的传单狂奔在昆明街头,它们来到拄着拐杖的老人手里,来到屠夫的摊贩上,覆盖着饿殍遍地的小巷,也钻进富丽堂皇的公馆。这马马虎虎,又如火如荼的学生运动啊,他只是这么想着,学长依然在声嘶力竭的宣传马克思主义,宣传着资本主义的路走不通,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台上是他的师兄师姐,台下也大都是他的师兄师妹。他忽然想起风马牛不相及的家乡剧院,那个时候歌剧的发展方兴未艾,他的同学们却抱之以极大的热情,翻译剧本,练习演唱,足足忙了几个月,真正演出的时候台上是演员,台下是幕后人员,这没什么,热情洋溢的学生们总是一笑而过,乐此不疲的准备下一场。

  

他当然知道二者没什么关系,一个是近代中国北方的经济中心,那里什么都好,源远流长的戏院日夜开场的传统曲艺,新式学堂,电影院,西方的歌剧登上中国历史舞台。他怎么能不想念呢?他当然知道自己是怎样拒绝父母把自己送出国的安排,毅然决然的跟随西南联大内迁,其实有什么必要呢,他想,他不过是乱世里如此普通,如此不够出类拔萃的学生,他实在不应该烙印在这可歌可泣的学校的历史里。但他就是去了。

  

“我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真的活着。”

  

他听到自己这样对父母说,然后他们都消失在攒动的人海里。攒动的人海四散逃开,他才知道这是昆明。

  

“轰炸,跑啊!”

  

师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搭建的台上跳了下来,那个之前激昂澎湃的扩音器现在正在疏散人群,防空警报似乎已经响了很久,西南联大搭建的摇摇欲坠的房屋里正跑出学生和教授,内迁之前也是这个样子,教授们从实验室抢出来的化学材料,从图书馆抢出来的书都随着轰炸机来到了昆明,现在他们面临相同的处境。

  

他们跑到更远的郊外,和那些书,那些仪器,那些活着的人一起。

  

但他们第二天依旧在上课,在躲避轰炸的茂密的树林里

  

“这是我第一次听他的数学课,那位萍水相逢的教授额头上包裹着简易的纱布,常穿的衬衫划出几道口子。听说他抢出来了一套显微镜和好多我叫不出名字的化学材料,我忽然觉得他真伟大。然后我又觉得自己伟大,我听懂了一节从来没听过的数学课,我背着一个爷爷一直跑到轰炸安全区,我满身灰趴在地上喘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活的真漂亮,比我之前在天津的无所事事的日子都要漂亮。”

  

————1939年,昆明城边树林的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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