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鼓刚过，沈寰就被带到了谨身殿外。雨后的紫禁城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但沈寰无暇欣赏。他整夜未眠，反复思考如何应对朱元璋的盘问。

\"宣工部营缮所所丞沈寰觐见！\"

太监尖细的嗓音刺破黎明时分的寂静。沈寰深吸一口气，迈过高高的门槛。谨身殿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宫灯摇曳，朱元璋背对着他站在御案前，身影在墙上投下巨大的阴影。

\"微臣叩见陛下。\"沈寰跪伏在地，额头触到冰凉的金砖。

\"平身。\"

朱元璋的声音比想象中平静。沈寰小心地抬头，发现皇帝今日未着龙袍，只穿一件普通的藏青色直裰，腰间系着一条素白玉带。若不是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几乎像个寻常富家翁。

\"知道朕为何召你吗？\"

\"微臣愚钝...\"

\"凤阳楼刺杀。\"朱元璋突然转身，一掌拍在御案上，\"那能连发三弹的火铳，你怎么看？\"

沈寰心跳加速。他必须字斟句酌：\"回陛下，此铳设计精妙，但明朝...我朝工匠应无此等技艺。\"

\"哦？\"朱元璋眯起眼，\"那你呢？你能造吗？\"

\"若有详细图纸和足够材料...或许可以尝试。\"沈寰谨慎回答，\"但微臣认为，此等凶器流落民间，危害远大于...\"

\"朕没问你危害！\"朱元璋厉声打断，\"朕问你，这铳与你的‘西洋医术‘，是否同出一源？\"

空气仿佛凝固。沈寰感到后背渗出冷汗。朱元璋这是在怀疑他与刺客有关？

\"陛下明鉴，微臣所学医术虽来自异域，但与这火铳绝非同源。微臣若有二心，怎会尽心医治皇后娘娘，又怎会...\"

\"够了。\"朱元璋挥手，\"看看这个。\"

他从御案抽屉取出一物扔在地上——是那张飞机图片的复制品。沈寰假装初次见到，弯腰拾起时手指微微发抖。

\"陛下，这...这像是某种飞行器械的构想图。\"

\"构想图？\"朱元璋冷笑，\"蓝玉军中有人声称，亲眼见过这‘铁鸟‘在紫金山夜空中飞行！\"

沈寰心头一震。若真如此，那位\"L\"掌握的技术远超他的想象。飞机需要的不仅是设计图，还有发动机、燃料等一系列配套技术。

\"陛下，微臣确实见过类似构想，但从未听闻有人真能造出...\"

\"沈寰。\"朱元璋突然直呼其名，\"你自称来自西洋，可毛骧查遍近年海贸记录，并无沈姓医者入境。你到底从哪来？\"

殿内烛火噼啪作响。沈寰知道，此刻任何谎言都可能致命。他决定半真半假：

\"回陛下，微臣...微臣幼时随家父出海遇难，漂流至一荒岛，在那岛上遇到一位隐士，传授了些奇异知识。后来商船经过，才得以归国。\"

\"荒岛？隐士？\"朱元璋眯起眼，\"那隐士可有什么特征？\"

\"白发如雪，言谈古怪，常说些...未来之事。\"沈寰硬着头皮编造，\"微臣当时年幼，许多话已记不清了。\"

朱元璋沉默良久，突然换了话题：\"紫金山北麓有个山洞，三日前突然爆炸，声震十里。工部勘察后说是‘雷火击石‘，你怎么看？\"

雷火击石？沈寰立刻想到那张图纸上的坐标。爆炸...很可能是化学实验事故！

\"微臣...需要亲临现场才能判断。\"

\"准了。\"朱元璋出人意料地爽快，\"即日起，你暂调兵部武库司，专司火器改良。朕给你十天，找出那连发火铳的源头。\"

\"微臣领旨。\"沈寰跪拜，心中却充满疑虑——朱元璋为何如此信任他？

\"还有一事。\"朱元璋的声音突然转冷，\"燕王年轻气盛，易被奇技淫巧迷惑。你与他往来，只可谈医术工巧，不可涉及朝政军务。明白吗？\"

\"微臣明白。\"

\"退下吧。\"

走出谨身殿，沈寰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朱元璋的每句话都暗藏机锋，既警告他远离朱棣，又让他调查火器，究竟是何用意？

\"沈大人，请随奴婢来。\"

一个小太监引他穿过重重宫门，来到一处僻静小院。院内站着个熟悉的身影——铁铉。

\"铁兄？你怎么...\"

\"燕王殿下安排的。\"铁铉递上一个包袱，\"殿下说，您需要这些。\"

包袱里是一套便服、一把匕首和一块燕王府腰牌。还有张小纸条：\"紫金山北，雷火洞。巳时，东侧小径有人接应。——棣\"

沈寰换上便服，将腰牌藏好。铁铉低声道：\"殿下还让我转告：‘雷先生‘每月初五会去凤阳楼用膳，今日正是初五。\"

雷先生！就是马皇后提到的蓝玉幕僚！沈寰心跳加速——今天或许能揭开那位\"L\"的真面目。

出宫后，沈寰雇了辆驴车直奔紫金山。山脚下，几个樵夫模样的汉子正闲坐聊天。沈寰亮出腰牌，为首的立刻起身：

\"大人请随我来。\"

樵夫带他走了一条隐蔽的山路。越往上走，焦糊味越浓。转过一道山梁，眼前的景象让沈寰倒吸一口凉气——

一片约足球场大小的空地中央，有个直径十余米的焦黑大坑。周围的树木呈放射状倒伏，树干上布满金属碎片嵌入的痕迹。这绝不是自然雷击能达到的效果！

\"三天前的夜里，天上先是一道白光，然后轰隆一声...\"樵夫心有余悸地说，\"第二天官老爷们来看过，说是雷火。\"

沈寰蹲下检查土壤，发现一些奇怪的结晶颗粒。他悄悄收集了些样本，又注意到坑边有几块扭曲的金属片，上面刻着模糊的字母：\"...NO3...\"

硝酸盐！这是炸药残留物！那位\"L\"不仅懂现代武器设计，还能制备高能炸药！

\"带我去山洞。\"沈寰站起身。

樵夫面露难色：\"大人，那洞邪门得很，进去的人都说头晕恶心...\"

\"无妨，我自有准备。\"

樵夫只好领他来到半山腰一处隐蔽洞口。洞口被炸塌了大半，但仍容一人侧身通过。沈寰点燃准备好的火把，弯腰钻了进去。

洞内空气浑浊，带着刺鼻的化学药剂味。前行约二十米，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穴被改造成了实验室！

借着火光，沈寰看到洞壁上挂着各式金属工具，石桌上摆满玻璃器皿和奇怪的装置。角落里有个书架，上面的书籍明显是现代装帧，虽然陈旧不堪，但在明朝绝对是无价之宝！

最令人震惊的是实验室中央的装置——一个巨大的金属圆筒，连着复杂的管道和阀门。沈寰认出这是简易的蒸汽机原型，但设计远比瓦特蒸汽机粗糙。

\"谁让你进来的？\"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沈寰猛地转身，火把照亮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男子约五十岁上下，一身明朝服饰，却戴着副圆框眼镜，右手握着一把造型奇特的手枪！

\"L...先生？\"沈寰试探地问。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知道我的代号？\"他突然眯起眼，\"等等...你的口音...你不是明朝人！\"

事已至此，沈寰决定摊牌：\"我是沈寰，来自21世纪。你呢？\"

男子愣了片刻，突然大笑：\"21世纪？2020年代？老天，我终于遇到同类了！\"他放下枪，\"我是雷寰宇，2045年量子物理实验室的时空传送实验志愿者。\"

2045年？比沈寰还晚二十多年！沈寰心跳如鼓：\"你怎么会...\"

\"实验事故。\"雷寰宇——现在该称他\"雷先生\"了——耸耸肩，\"我本该传送到三小时后的实验室，结果一睁眼就到了这个鬼地方。\"他指了指周围的设备，\"花了我五年时间才攒起这个实验室。\"

沈寰注意到他说话时右手无名指有节奏地敲击枪柄——这是个危险的信号，说明他仍在警惕。

\"那些武器设计图是你给蓝玉的？\"沈寰单刀直入。

\"当然。\"雷先生得意地笑了，\"蓝玉给我提供保护和资源，我帮他打造未来武器。公平交易。\"

\"你知道这会导致什么后果吗？\"沈寰忍不住提高声音，\"提前四百多年出现连发火器，会彻底改变历史进程！\"

\"那又怎样？\"雷先生冷笑，\"历史本来就是用来改变的。想想看，如果明朝提前进入工业革命，鸦片战争就不会发生，中国也不会...\"

\"你疯了！\"沈寰打断他，\"时间悖论会导致不可预测的后果！更何况蓝玉是什么人？历史上他因谋反被诛！你这是在助纣为虐！\"

雷先生突然举枪对准沈寰：\"历史？哈！你知道朱元璋为什么让你来调查我吗？因为他怀疑你是我的同伙！一旦你回去报告，无论说什么，他都会杀了你。明朝皇帝多疑残暴，你应该比我清楚。\"

沈寰额头渗出冷汗。雷先生说的不无道理，朱元璋确实可能是在试探他。

\"跟我合作吧。\"雷先生语气突然缓和，\"我有完整的实验室和蓝玉的支持，你有医学和工程知识。我们可以一起改变这个时代！\"

洞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哨声。雷先生脸色一变：\"锦衣卫！蓝玉这个老狐狸，果然派人跟踪你！\"

\"快走！\"他推着沈寰往一条隐蔽的隧道跑去，\"沿着这条路能到山后。明天午时，凤阳楼三楼雅间，我会等你答复。\"

沈寰刚钻进隧道，就听见洞口处传来毛骧的厉喝：\"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隧道幽深曲折，沈寰磕磕绊绊跑了许久才看到亮光。出口被藤蔓遮掩，拨开后发现自己已在紫金山另一侧。

夕阳西沉，沈寰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城中。雷先生的话在他脑中回荡——改变历史、合作、朱元璋的猜疑...每一种可能都导向未知的危险。

更令他不安的是，在实验室角落，他看到了几个铁笼子和一些沾血的绷带...雷先生很可能在进行人体实验！

回到临时住所，沈寰刚推开门，就看见道衍和尚端坐在内。

\"大师？您怎么...\"

\"沈施主见过‘雷先生‘了？\"道衍开门见山。

沈寰一惊：\"您怎么知道？\"

\"燕王殿下很担心。\"道衍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殿下说，无论雷先生提出什么，都请施主三思。\"

沈寰展开信笺，上面只有朱棣潦草的字迹：\"此人危险，勿近。父皇已知你入山，明日早朝必有质问。慎答。——棣\"

道衍起身，在门口停顿片刻：\"老衲夜观星象，客星犯紫微，大凶之兆。沈施主，明日之后，恐怕再无回头路了。\"

沈寰握紧信笺。明日早朝面对朱元璋的质问，他该如何回答？午时凤阳楼之约，他又该如何抉择？

窗外，一轮血月缓缓升起，将南京城笼罩在不祥的红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