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鼓刚响，沈寰就已在午门外等候。他整夜未眠，反复权衡着每一种选择的后果。道衍的警告言犹在耳——今日之后，再无回头路。

\"沈大人，脸色不太好啊。\"

一个阴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沈寰转身，毛骧那张刀刻般的瘦脸在晨曦中显得格外森然。

\"昨夜没睡好。\"沈寰勉强回应。

毛骧凑近一步，身上的铁锈味扑面而来：\"紫金山的风景可还入眼？雷先生的茶...好喝吗？\"

沈寰后背一凉。锦衣卫果然跟踪了他！

\"下官不明白指挥使的意思。\"

\"你会明白的。\"毛骧冷笑，\"陛下今日心情不佳，沈大人说话可要...仔细些。\"

钟鼓齐鸣，午门缓缓开启。文武百官鱼贯而入，沈寰作为七品小官，只能站在殿外丹墀末端。从这个角度，只能隐约看见朱元璋高坐龙椅的身影。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司礼太监尖细的嗓音刺破晨雾。

一阵沉默后，朱元璋突然开口：\"沈寰何在？\"

沈寰心头一跳，连忙出列跪拜：\"微臣在。\"

\"紫金山雷火之事，查得如何？\"

殿内瞬间安静。沈寰能感觉到数百道目光刺在自己背上。他深吸一口气：

\"回陛下，经微臣勘察，确非自然雷火所致。\"

\"哦？\"朱元璋声音一沉，\"那是何因？\"

沈寰余光瞥见武将队列中的蓝玉正眯眼盯着他。那双眼睛如同瞄准猎物的鹰隼。

\"微臣发现...发现有人私制火药，不慎引发爆炸。\"

\"何人如此大胆？\"朱元璋厉声问。

这是关键时刻。若指认雷先生，必将激怒蓝玉；若隐瞒不报，则是欺君之罪。沈寰额头渗出冷汗：

\"微臣...微臣只找到些残骸，未见主事之人。但...\"他心一横，\"但发现此人所制火药配方奇特，威力远超寻常。\"

一阵窃窃私语在朝臣中蔓延。朱元璋沉默片刻，突然抛出一个致命问题：

\"与你相比，此人技艺如何？\"

沈寰喉头发紧。这问题是个陷阱——若承认对方技艺高超，等于承认自己也有问题；若贬低对方，又显得调查不实。

\"回陛下，此人专精火器，微臣所长在医道工造，难以比较。但...\"他灵机一动，\"微臣发现此人似乎通晓西域文字，所用标记法与中原大异。\"

\"西域文字？\"朱元璋声音突然提高，\"可是与凤阳楼刺客身上所获图纸类似？\"

\"微臣未曾见过刺客图纸，不敢妄断。\"

蓝玉突然出列：\"陛下！臣有本奏！\"

\"讲。\"

\"臣怀疑沈寰与那紫金山匪类早有勾结！昨日锦衣卫亲眼见他入山私会，今日却推说未见主事之人，分明是包庇同党！\"

朱元璋眼中寒光一闪：\"沈寰，蓝爱卿所言可是事实？\"

沈寰心跳如鼓。蓝玉这是要置他于死地！

\"陛下明鉴，微臣确实在山中遇到一人，但天色昏暗，未能看清面目。微臣担心妄言误国，故不敢轻断。\"

\"好个‘不敢轻断‘！\"蓝玉厉喝，\"陛下，臣请即刻拿下此僚，严加审讯！\"

\"父皇！\"

一个清亮的声音打破僵局。朱棣从皇子队列中走出，左肩的伤显然还未痊愈，动作略显僵硬。

\"儿臣以为，沈寰若有二心，何必主动禀报火药异常？蓝将军急于定罪，莫非另有隐情？\"

蓝玉脸色一变：\"燕王殿下此言何意？臣只是...\"

\"够了！\"朱元璋一拍龙案，\"沈寰继续查办此案，十日内朕要结果。退朝！\"

回到工部衙门，沈寰刚坐下喘口气，一个小吏匆匆跑来：

\"沈大人，坤宁宫来人传话，说马娘娘旧疾复发，请您即刻入宫诊治！\"

马皇后病发？沈寰心头一紧。昨日见她还好好的，怎会...

坤宁宫比往日安静许多。宫女们低头疾走，神色紧张。内殿中，马皇后半倚在凤榻上，面色苍白，但眼神清明如常。

\"娘娘...\"沈寰刚要行礼，马皇后便挥手屏退左右。

\"不必多礼。\"她声音很低，\"本宫无碍，只是找个由头见你。紫金山之事，陛下已起疑心。\"

\"微臣明白。\"

\"那‘雷先生‘...确是你的同乡？\"

沈寰苦笑：\"是但他...心术不正。\"

马皇后从枕下取出一块绢帕：\"今早有人在山洞深处发现这个。\"

绢帕上沾满血迹，但依稀可见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迹：\"救我...程文举...实验...\"

沈寰胃部一阵绞痛。程文举没死在刑场？而是被雷先生抓去做人体实验？

\"娘娘，这...\"

\"本宫已派人详查山洞。\"马皇后眉头紧锁，\"但刚刚收到消息，搜查的人...失踪了。\"

正说着，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闷响，接着是隐隐约约的震动。马皇后猛地坐直：\"什么声音？\"

一个宫女慌慌张张跑进来：\"娘娘！紫金山方向冒起好大的黑烟！\"

沈寰和马皇后交换了一个惊骇的眼神。雷先生的实验室！

\"备轿！\"马皇后突然起身，\"本宫要面见陛下！\"

\"娘娘不可！\"老嬷嬷急忙劝阻，\"陛下正在气头上...\"

\"正因如此才更要去！\"马皇后已开始更衣，\"沈卿家，你立刻去找燕王，让他...\"

话未说完，殿外传来一阵嘈杂。毛骧带着大批锦衣卫闯了进来：

\"奉旨缉拿要犯沈寰！\"

马皇后厉声喝道：\"大胆！谁准你擅闯坤宁宫？\"

毛骧跪地，却毫无惧色：\"娘娘恕罪。陛下有旨，紫金山突发爆炸，死伤惨重。沈寰涉嫌勾结妖人，即刻收监！\"

两名锦衣卫上前架住沈寰。马皇后刚要阻拦，朱元璋的声音从宫门外传来：

\"皇后不必多言。朕亲自来了。\"

皇帝大步走入，身后跟着脸色阴沉的蓝玉和几位内阁大臣。沈寰被按跪在地，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

\"沈寰。\"朱元璋的声音冷如寒冰，\"半刻前紫金山再次爆炸，朕派去的三十名锦衣卫尸骨无存！你可有话说？\"

\"陛下明鉴！微臣刚刚才知此事！\"

\"是吗？\"朱元璋从袖中掏出一张纸，\"这是在爆炸现场找到的，你可认得？\"

纸上细写着一行工整的字：\"送给‘沈博士’一份家乡的礼物-L\"

沈寰如坠冰窟。雷先生这是故意陷害他！

\"陛下，这是栽赃！微臣与那‘雷先生‘绝非同党！\"

\"那这‘沈博士‘是何意？‘家乡的礼物‘又作何解？\"朱元璋步步紧逼，\"你二人分明相识！\"

蓝玉趁机进言：\"陛下，臣早说此僚可疑。他与那妖人同出一源，又私相授受，意图不轨！\"

\"父皇！\"朱棣的声音突然从殿外传来，\"儿臣有急事启奏！\"

朱元璋皱眉：\"讲。\"

朱棣大步走入，身后跟着几个燕王府侍卫，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商人打扮的男子。

\"儿臣今晨搜查凤阳楼，抓获此人。\"朱棣指向俘虏，\"他招认是帖木儿使者的随从，专程来取‘雷先生‘的火器图纸！\"

蓝玉脸色骤变：\"燕王殿下越权搜捕，恐怕...\"

\"闭嘴！\"朱元璋厉喝，\"棣儿，问出什么了？\"

朱棣看了一眼沈寰：\"此人供称，‘雷先生‘真名雷寰宇，乃西域异人，能造各种奇器。他...\"朱棣顿了顿，\"他用活人试药试器，程文举等空印案犯没死的，都被他秘密带走了。\"

殿内一片哗然。沈寰注意到蓝玉的手悄悄按上了剑柄。

\"蓝玉！\"朱元璋突然转向他，\"你府上可有个‘雷先生‘？\"

蓝玉额头渗出冷汗：\"回陛下，确有此人，但臣只当他是个懂些奇技的幕僚，不知...\"

\"不知？\"朱元璋冷笑，\"朕看你清楚得很！来人，摘了蓝玉的冠带！\"

\"陛下！\"蓝玉猛地后退一步，\"臣冤枉！都是那妖人蛊惑...\"

\"报——！\"一名锦衣卫冲进殿内，\"启禀陛下，北镇抚司大牢遭袭，程文举之子程子安被人劫走！\"

朱元璋暴怒：\"废物！谁干的？\"

\"据目击者称...是个白发异人，手持能喷火的奇怪兵器...\"

雷先生！沈寰立刻明白过来。雷先生要灭口程子安，因为程子安知道得太多！

\"父皇！\"朱棣突然跪下，\"儿臣请命全城搜捕！那‘雷先生‘手握凶器，危害甚巨！\"

朱元璋沉默良久，突然看向沈寰：\"你...真不是他的同党？\"

\"微臣对天起誓，绝非同党！\"沈寰重重叩首，\"微臣愿协助抓捕此人，将功折罪！\"

\"陛下不可！\"蓝玉急道，\"此僚狡诈...\"

\"够了！\"朱元璋一挥手，\"沈寰暂押诏狱，待拿获真凶再行发落。蓝玉禁足府中，无旨不得出。棣儿，全城搜捕交由你负责。\"

沈寰被锦衣卫拖出殿外时，最后看到的是马皇后忧虑的眼神和朱棣若有所思的表情。

诏狱的牢房比刑部大牢恐怖十倍。墙壁上血迹斑斑，空气中弥漫着腐肉和粪便的恶臭。沈寰被扒去官服，换上囚衣，锁在一间只有三尺见方的铁笼里。

\"好好享受吧，沈‘博士‘。\"毛骧阴森地笑着，\"等抓到你那位‘同乡‘，你们就能团聚了。\"

铁门轰然关闭，黑暗如潮水般涌来。沈寰蜷缩在冰冷的铁笼中，思绪万千。雷先生为何要陷害他？程子安现在何处？紫金山的爆炸是意外还是故意？

最令他恐惧的是，雷先生显然已完全不顾道德伦理，肆意改变历史。若任由他继续下去，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牢房某处传来水滴声，像是一口倒计时的钟。沈寰知道，无论对这个世界还是对他自己，时间都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