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后堂。

空气死寂。

仿佛连尘埃都凝固在了从窗棂透进来的光柱里。

随着陈秀才被带离，那股压抑的破案氛围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诡异的静默。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裴远身上。

那眼神里不再是单纯的鄙夷或好奇。

而是混杂着敬畏、费解，甚至……是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惧。

他们想不通。

打死也想不通。

这个前一刻还在大殿柱子后缩着打盹的年轻人，到底是如何用一头猪和几句轻飘飘的诛心之言，就将一桩被他们视为铜墙铁壁的“黄金悬案”，撕了个粉碎。

这种手段，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近乎于妖！

“验明正身，重新拟卷。”

狄仁杰威严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沉默，他挥了挥手，几名差役如梦方醒，慌忙躬身领命。

处理完这一切，狄公的目光，缓缓落回到了裴远身上。

如鹰隼，似尖刀。

他一言不发，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裴远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丹田里那股刚刚涌起，尚未来得及细细体会的“龙象般若功”内力，都差点被看得运转不畅。

“咳。”

裴远干咳一声，指了指门口，试探着开口：“狄公，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溜了？”

案子破了，奖励到手了。

不下班，留在这里等着领导画大饼吗？

“站住。”

狄仁杰的声音不高，却重如山岳。

裴远脚步一顿，转过身，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无辜笑容。

“大理寺卿。”狄仁杰的视线转向一旁，兀自处于震撼中的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一个激灵，猛地回神，躬身道：“下官在！”

“依我大唐律例，连破悬案，当如何赏？”

大理寺卿闻言，深深地看了一眼裴远，语气复杂地说道：“回狄公，有功必赏，乃朝廷法度。裴远……此番有不世之功，按例，当擢升官职，以彰其功！”

“好。”

狄仁杰吐出一个字，迈步走到裴远面前。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大理寺评事，正八品下。”

“主理刑狱，评断案件。”

“可有异议？”

话音一落，满堂死寂，随即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评事！

正八品下！

那是大理寺真正的核心官员！有资格独立审案，有资格在卷宗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裴远才来了几天？

三天！

从一个谁都以为是靠关系的白身，一步登天！

那些曾经在背后窃窃私语，嘲讽过裴远的同僚们，此刻只觉得自己的脸颊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抽得火辣辣的疼。

人家不是关系户。

人家是真神仙！

然而，面对这足以让任何人欣喜若狂的天大喜讯，裴远的反应，却让所有人的下巴再次掉到了地上。

只见他眉头紧锁，脸上竟是满满的为难之色。

“狄公。”

“这个评事……忙吗？”

“需要天天加班吗？”

“最重要的是……它耽误我回家吃饭吗？”

“……”

整个后堂，空气再次凝固。

狄仁杰的眼角，几不可查地剧烈抽搐了一下。

他见过削尖了脑袋求官的，见过感激涕零谢恩的，生平第一次见到，有人嫌官职太高耽误吃饭的！

这个逆徒的脑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俸禄。”

狄仁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翻三倍！”

裴远的眼睛，“唰”的一下，亮了。

亮得像是黑夜里的两颗星辰。

下一刻，他猛然挺直了身板，对着狄仁杰就是一个标准的躬身长揖，声音洪亮如钟，充满了干劲与热忱：

“谢狄公栽培！”

“下官裴远，愿为大理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变脸的速度，堪称绝技，看得周围众人目瞪口呆。

狄仁杰重重地哼了一声，懒得再跟他计较，转身面向众人，面色重新变得严肃。

“兵部侍郎一案，尚有细节需彻查。”

“但眼下，还有一桩案子，更为棘手。”

他目光扫过堂内众人，缓缓说出一个地名。

“城西，静安坊，前朝恭王府。”

“你们，谁愿去走一趟？”

轰！

这个地名仿佛带着刺骨的寒意，刚刚还因为裴远升官而有些活络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所有官员，包括那位刚刚升了官的大理寺卿，全都刷的一下低下了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脚下有蚂蚁在打架。

更有甚者，已经下意识地向后缩了半步。

那表情，仿佛狄仁杰说的不是一座王府，而是一座已经敞开的鬼门关。

裴远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逻辑宫殿”天赋悄然运转，关于“恭王府”的卷宗信息，在他脑中飞速浮现。

冷案。

积压了一年之久的冷案。

一年前，富商钱万三买下此府，入住后不足一月，阖府上下三十余口，悉数暴毙。

死状……极惨。

有的七窍流血，有的枯瘦如柴，有的则疯癫狂笑，用指甲活活抓烂了自己的脸。

大理寺前后三拨人前往查探。

第一拨，回来后高烧不退，口诵鬼神，尽皆疯癫。

第二拨，仵作验尸时，当场倒地抽搐，口吐白沫，险些丧命。

第三拨，领头的寺丞最大胆，在府中住了一夜。

第二天，被人发现吊死在房梁上，脸上，还挂着一抹诡异至极的笑容。

自此，“恭王府鬼宅”之名，威震长安。

此案，成了大理寺上下所有人不敢触碰的禁忌。

“怎么？”

狄仁杰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与失望。

“我大理寺，掌天下刑狱，惩恶扬善。”

“如今，竟被一个虚无缥缈的‘鬼’字，吓破了胆吗！”

众人依旧沉默。

低着头，像一群鹌鹑。

这不是胆子大小的问题。

是真的会死人啊！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一个略带慵懒，却清晰无比的声音，悠悠响起。

“狄公。”

裴远伸了个懒腰，龙象般若功的内力在四肢百骸间缓缓流淌，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舒泰与强大之感，将周遭的寒意尽数驱散。

“这案子的卷宗，能给我看看吗？”

唰！

狄仁杰猛然回头，锐利的目光直刺裴远。

“你不怕？”

裴远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笑容里带着一种众人无法理解的自信。

“怕什么？”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这世上，如果真的有鬼……”

“那还要我们大理寺做什么？”

他顿了顿，活动了一下手腕，感受着那股新生力量带来的、足以对抗一切未知的底气。

“再说了……”

“刚升了官，总得干点对得起俸禄的事。”

“不然，那三倍的钱，我拿着……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