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汇集,雷声乍响。帐子里气氛异常低沉,混沌军的中心人物此刻都身着亮甲,齐齐跪在床榻前。
“我走之后,林末你来接管我的位置……”似是有些乏了,声音有气无力。他闭上眼思索片刻,蓦地一笑:“那小皇帝精的很……混沌军风头正盛,他势必要打压混沌军……咳咳……做事麻溜点……别给那些只会吹胡子瞪眼的老不死揪了小辫子……”
说完后,楼楚烨看着林末半晌,眼角滑过一滴清泪:“不甘啊……不甘啊……不甘啊!”红颜易老,将军枯骨,想他一生,竟不是死在驰骋沙场的战马上,而是死在了无名宵小的毒箭下,当真死的憋屈。
一生长叹,楼楚烨闭上了眼。林末高声道:“将军!”无人应答,将士们此起彼伏的抽泣声夹杂着急落的雨声,听来悲切入骨。
号角长鸣,红缨随风,装载着英雄的棺椁驶向帝京。
茶馆里的说书人清了清嗓子,拍下惊堂木:“如今这太平盛世,全靠那混沌大将军楼楚烨!这大将军生来不凡,传言是那将星转世……害,如今九州一统,大将军历完劫,便回天上去了……”
茶馆里一人冷笑:“活着不念他的好,死了倒是编了些故事给他歌功颂德,着实有意思。”说话声不低,听了这话,说书先生脸一红,急嚷嚷道:“不听故事,也别砸场子!”
说书人刚想找店家赶人,一锭金子正正的落在他的桌前,那人离去时,传了话:“你把他的故事在京城说一月,这算是酬劳。”说书人眼睛瞪得老大,连声道:“谢谢活祖宗嘞!你交代的事,我一定办!”
江寒春出了茶馆,抖抖衣袖,漫不经心问道:“人葬在哪儿了?”他身后紧跟着的黑衣人,听闻这话,浑身一紧,迟疑道:“小公子,你这是准备……”
江寒春眉眼间透着一丝惬意,慢悠悠答:“等我把他的尸骨扒出来,鞭他个十鞭八鞭,好解我心头之恨!”黑衣人刚想劝阻,江寒春忽然大笑:“哈哈哈,我才不做这种缺德事,我就是去他坟前敬杯酒,再好好笑话他一番,竟然没我命长……”
坟墓简朴得很,丝毫没有生前为将的气派可言。石碑上寥寥数字,只写了生卒年,姓与字,别的一概没有。
一杯烈酒浇地,江寒春低声道:“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如何?生前丰功伟绩又如何?死了,这些便是前尘往事;日子久了,就无人问津了。拾遗,你说到底要成就什么样的霸业,才能把名字永永远远的留在每个人的心中?”
拾遗沉默,江寒春扔了酒杯,拿起酒盏,大咧咧往地上一趟,翘起个二郎腿:“管他生前身后名,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哈哈哈……咳咳……”
离帝京万里远的偏僻小李村。身材高大,面目黝黑的汉子,肩上背着柴火,神色匆匆的往家里赶去。
汉子面上挂着藏不住的笑容,几个指头数了又数,一千钱够他一家老小生活好几年的了,最关键的是还能送走那个拖油瓶……
汉子名叫李三,是小李村里普通的庄稼汉,三年前娶了隔壁村的姑娘,生了一个白胖的大丫头,正过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好不风光的日子。
要说李三对这日子哪儿不满,大概就是那个与他异父异母的弟弟。
八年前,小李村来了对逃难的母子。彼时,李三他爹刚想着讨个媳妇打理家事,于是就让这对母子在家中住下。时间一长,女人就答应了这事,女人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了李三他后娘。
女人的孩子是个傻子,听王大嫂说原先这孩子是不傻的,逃难时,孩子生了大病,没顾得上看大夫,才给烧傻了。
李三对这异父异母弟弟很是不屑,成日里唤他阿傻,阿傻听了也不气,如个傻子般冲他嘿嘿一笑。
李三他爹五年前打猎不幸跌下山死了。三年前,女人得了大病,药石无医。回光返照之际,女人将李三唤到床前:“李三,你好生照顾……你弟……将来……荣华富贵……必定……少不了你……”李三磕了个头,虽然打心眼里不喜欢阿傻,却也未曾缺过他一顿饭食。
李三到家时,正巧下起了一身大雨。话还说不利索的李芽咯咯笑:“落……落……汤……鸡……”李三眉眼一舒,上前抱起李芽。
妻子陈氏将煮好的羹汤放在桌上,示意李三将李芽放下,跟自己进里屋。李三刚进里屋就被陈氏抓住手,陈氏小声道:“富贵那小子怎么说?”
“一千钱……”
陈氏听了,眼前一亮,不禁拍起手来:“如今你我发达的时候来了,你可不许心软!”李三搂着陈氏:“这还用你交代,只是不知道那傻子今日好了没有?”
近些日子,时常下起暴雨,阿傻住在破旧不堪的柴房,夜里只有一床破被褥。许是着了凉,从三日前开始便一直咳嗽。
李三难得良心发现,想去看看阿傻:“我还是去看看,可不能让到手的银子飞了!”
柴房里充斥着木柴干燥的气味,还有被褥的霉味,阿傻正打量着这个局促的木屋,他轻咳几声,只觉得胸膛憋得很。
“吱呀”一声,木屋被推开。李三抱胸,扫视阿傻一眼,语气满是不耐:“醒了?收拾收拾,明天送你去个地方……”
阿傻听了这话,难得的没有哭闹,淡淡的“嗯”了一声,这反常的让李三不禁多看他一眼,用恶狠狠的语气道:“你若是敢逃跑,我就把你老娘的坟扒出来!”阿傻皱了皱眉头,并未做声,李三离去。
暴雨还在下,湿冷的空气涌进来,让人忍不住一哆嗦。阿傻闷笑几声,流下泪来:“我楼楚烨命不该绝……”
天刚蒙蒙亮时,李三就将阿傻提溜上了一辆牛车,这是从村长那儿租的。李三想着早些拿到钱,早些放下悬着的心。
紧赶慢赶,终于在正午前赶到了永川镇。李富贵探头看了看阿傻,紧皱眉头:“李三啊,这怕是卖不了一千钱啊,这瘦不拉几、病恹恹的,怕是在半路就得挂了,怎么送到那些贵人的手里?”李三这人精哪儿不明白,李富贵这是在压价。
李三比划了个手势:“最少八百,再少我可不卖了。”李富贵滴溜溜眼睛,爽快一笑:“成嘞!这是银票,那人我可带走了……”
李三拿着票子,满意的笑了。看了阿傻一眼,拍拍他的肩:“傻子,我走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阿傻垂着的眸子,像无波静水。
只有离开山沟沟,才有可能重新开始,不得不说,李三还算是帮了他一把呢!
楼楚烨拍了拍李富贵的肩:“我们这是去哪儿?”李富贵看着收拾后变的干干净净的阿傻,难得有了些耐心:“我这是带你去帝京享福啊!知道斗兽场不?那可是达官显贵聚集的地方,只要你表现好,保不齐被哪位高官相中,从此吃香喝辣的不愁……”
若是个真没有见识的乡野村夫听了,保不齐早乐呵起来了。可楼楚烨可是世家出身,怎可能不知道李富贵这口中的好去处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
人与巨兽相博,除非真有通天本事,否则不过是做了巨兽嘴中可口的一餐。倘若真有人能活下来,事后一定会被高价钱转卖给达官显贵做护院。
楼楚烨的屋子被安排在李富贵隔壁,一晚上李富贵的床板响了多久,楼楚烨就听了多久。女子的呻吟声传进耳里,楼楚烨倒也颇有兴致听起了墙角。
女子喘着气道:“我们这么大动静,隔壁的人不会说什么闲话吧……”李富贵淫笑道:“隔壁那个是个傻子,我们作甚,他可能还不晓得……”突然变成“傻子”,楼楚烨也失了听墙角的兴致。薄被一盖,蒙头大睡。
来接楼楚烨的是一个少年侠客,李富贵舔着笑脸:“少侠,这人可是交给你了,剩下的可就同我没什么关系了……”黑衣少侠点点头,抱着他的剑扫视一下楼楚烨:“跟我走。”语调缓慢,却不容置疑。
楼楚烨跟了他一路,一两滴雨砸在脸上,楼楚烨发声道:“少侠,怕是一会儿要下暴雨,我们找个地方躲躲吧?”黑衣少侠张口:“路成双。”
所幸,附近有个破旧院落。虽然庭院败落,但好在还能遮风挡雨。天色渐沉,楼楚烨拿出已经冷掉的馒头,小口啃起来:想着早些到京城。一日作伴下来,楼楚烨也晓得了这路成双不爱说话,警戒心很强。
靠着柱子,不知不觉便睡去。楼楚烨向来睡眠浅,一阵刀刃相接的声音惊醒了他。
不知何时,路成双已同一位白衣人动起手来。白衣人冷笑:“看来你的主人不太重视你这条狗啊!把你从帝京派来,就是为了接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路成双冷言:“我的主人派我做什么,好像同你没什么关系……”
叶逑挥开折扇,扇边带着泛寒芒的利刃。扇子一挥,就能扯下人的一块皮肉。“七杀阁阁主发了布令,谁替他杀了门下叛徒,便赏千里云骑一匹。”路成双挑眉不屑:“你觉得你能杀得了我?”
叶逑幽幽叹了口气:“杀你是不可能的,但我可以伤你。我几位师兄师姐已经在路上了,你觉得你还能活着回帝京吗?”
眨眼之间,叶逑已经动手,路成双一挥剑,朝叶逑劈去。叶逑轻松躲开,言语上不断刺激路成双:“你说说你,这是何苦来哉?七杀阁主本想将阁主之位传给你,大好的前途你不要,非得当叛徒……害……”
路成双似是想到什么痛苦的事,某一刻,面目扭曲。挥剑的速度越来越快,叶逑躲闪不及,手臂上被划出一道口子。看着路成双招数中的漏洞,叶逑嘴角一勾,在路成双右肩一挥,利刃深入右肩,鲜血直涌。
右手失了力道,手里的剑“当啷”落地。叶逑折扇一收,挑起路成双下颌:“看来七杀第一高手不过是浪得虚名。这样一颗脑袋,想必七杀阁主一定十分满意。”剑指咽喉,路成双眼里愤怒混着不甘,楼楚烨像是被刺了一下。他幽幽道:“不若让我来领教一下阁下的功夫?”
叶逑不屑:“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同我过招?”楼楚烨淡笑,捡起路成双的剑,朝叶逑砍去。叶逑连忙挡住,收起轻视,同他比划起来。
楼楚烨凭着记忆,一招山河无影,便打的叶逑吐出血来。叶逑看着楼楚烨,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你师从何处?”
楼楚烨谦卑答道:“师傅已经仙逝。”说完,利剑划破叶逑的脖颈,殷红的鲜血流出。叶逑死前的最后一刻还在想自己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死了……
路成双道:“为什么救我?你怎么会功夫?只要一剑杀了我,你便是自由身,今晚这里的一切将无人知晓……”楼楚烨用粗布衣裳擦干净路成双的剑,递回去。他
哈哈大笑几声:“你若是死了,谁带我去帝京?你的眼神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救你,无非是怕英雄壮志未酬,穷途末路……”
路成双掏出金疮药,草草洒在右肩上,扯下布条包扎,一声不发。
休息片刻,楼楚烨就同路成双上路了,路成双吹亮火折子,扔在叶逑尸体上,火光明亮,带着烧焦的气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