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像一条湿冷的舌头舔舐着车窗。陈晚摇下车窗,青灰色的雾气立刻钻进领口,激得她打了个寒颤。车载导航在半小时前就彻底罢工,此刻仪表盘上的指针突然诡异地跳动起来,油表灯发出刺目的红光。
轮胎碾过碎石路的声响突然消失,陈晚猛地踩下刹车。车前五米处,两条手腕粗的红绳横贯道路,绳结上垂着褪色的黄符。符纸上歪歪扭扭的朱砂字迹被雨水泡得发胀,倒像是干涸的血迹。
\"落花寨。\"她摸出皱巴巴的信纸,邮戳显示寄件地址确实是这个连百度地图都搜不到的深山村落。信纸边角残留着暗红斑块,让那句\"洞女复活,速来\"的字迹显出几分狰狞。
绕过红绳时,陈晚的帆布鞋底传来黏腻触感。俯身细看,碎石缝里渗出暗红液体,顺着地势蜿蜒成细流,在雾中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她掏出相机的手停在半空——取景框里,那些液体正倒映出无数张惨白的女人脸。
寨门是两根腐朽的乌木,顶端挂着褪成灰白的招魂幡。陈晚刚跨过门槛,斜刺里突然冲出个佝偻老妇。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死死扣住她手腕,浑浊的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外乡人不能进寨!七月半要到了,山神的新娘要回魂了!\"
话音未落,寨子里响起急促的铜锣声。老妇触电般松开手,踉跄着退进浓雾。陈晚揉着发青的手腕追过去,却在拐角处撞见口褪色的红漆棺材。棺盖斜斜地敞着,内衬的黄绸上印着人形水渍,像是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刚从里面爬出来。
寨中老宅的门轴发出垂死的呻吟。穿堂风卷着纸钱扑到脸上,陈晚眯起眼的瞬间,余光瞥见二楼雕花木窗后闪过半张女人的脸——惨白的皮肤,血红的唇,眼角坠着颗泪痣。等她再抬头,窗棂上只剩几缕湿漉漉的黑发在飘动。
\"记者同志?\"沙哑的男声惊得陈晚倒退半步。穿靛蓝布衣的老者不知何时站在天井里,手里提着的白灯笼映得他满脸沟壑如同刀刻,\"我是村长,带你去见阿秀婆婆。\"
穿过祠堂时,陈晚的相机自动对焦在供桌上。取景框突然剧烈抖动,黑檀木牌位齐齐转向她的方向,最前排的牌位分明写着\"陈晚之位\",生辰竟是她下个月的日期。冷汗浸透后背的刹那,村长干枯的手掌覆上镜头:\"祠堂不许拍照。\"
阿秀婆婆的卧房弥漫着刺鼻的草药味。百子柜最下层抽屉半开,露出半截缠着红绳的森白指骨。老人蜷在藤椅里,膝盖上摊着本泛黄的族谱,陈晚凑近时看清某页画着穿嫁衣的无脸女子,脖颈处用朱砂写着\"癸卯年七月十四亥时三刻\"。
\"二十年前,洞女祭祀重启那天...\"阿秀婆婆的声音像生锈的锯子划过木料,\"送亲队伍走到落花洞前,新嫁娘突然自己掀了盖头。\"枯槁的手指猛地攥紧族谱,纸页间渗出暗红液体,\"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是两个血窟窿!\"
窗外炸响闷雷,陈晚发现窗纸上的树影不知何时变成了女人起舞的轮廓。阿秀婆婆突然剧烈咳嗽,吐出的血沫里混着细小的白虫。陈晚扶住老人颤抖的肩膀,指尖触到衣料下凹凸不平的疤痕——那分明是密密麻麻的齿痕。
深夜,陈晚在客房听见阁楼传来细碎脚步声。木梯吱呀作响的节奏突然加快,有什么东西正顺着楼梯滚落。她握紧防狼喷雾冲出门,手电光束里,穿着绣花鞋的脚踝正卡在楼梯拐角。往上照去,嫁衣下摆浸满暗红污渍,再往上...手电筒哐当砸在地上。
尖叫声卡在喉咙里,陈晚连滚带爬退回房间。冷汗浸透的睡衣贴在背上,她死死抵住门板,听着门外布料拖过地板的沙沙声越来越近。门缝下缓缓漫进黑红色液体,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当湿冷的气息喷在后颈时,陈晚才发现梳妆镜里映出的不止自己——镜中女人穿着血嫁衣,没有瞳孔的眼睛正从她肩头探出来。
次日寨子里死一般寂静。陈晚循着若有若无的唢呐声找到后山,却在乱葬岗踩到松动的石块。顺着陡坡滚落时,腐叶下露出半块残碑,碑文被苔藓覆盖的部分隐约可见\"洞女不得出\"的字样。陈晚用袖口擦拭碑面,指尖突然传来刺痛——碑文缝隙里嵌着半片断裂的指甲,染着凤仙花汁的甲面还粘着暗红皮肉。
山洞入口垂落着密密麻麻的红绳,每根绳结都系着铜铃。陈晚猫腰钻进去的瞬间,所有铜铃无风自动,凄厉的铃声在山洞深处激荡出女人呜咽的回响。手电光照亮洞壁,暗红色符咒覆盖着数百个血手印,最小的仅有孩童巴掌大。
洞穴尽头,八具朱漆棺材呈八卦阵排列。正中那具棺材盖板洞开,棺内铺着的锦被上印着人形水渍,被褥边缘结着冰晶。陈晚的镜头刚对准棺椁,取景框突然被血色浸透,快门声惊醒了棺材后方堆积如山的蝴蝶——数以千计的黑色凤蝶从尸骨间腾空而起,翅膀上的磷粉在空中拼凑出模糊的人脸。
山洞突然剧烈震动,陈晚踉跄着扶住棺木,掌心传来黏腻触感。借着手电余光,她看清棺木内壁布满抓痕,最深的那道裂痕里卡着半枚银戒指。戒指内圈刻着的\"晚\"字让她浑身发冷——这正是她母亲失踪时戴的婚戒。
暴雨在黄昏时分倾盆而下。陈晚浑身湿透地撞开祠堂木门,供桌上的长明灯突然爆出青色火苗。她哆嗦着翻开那本族谱,泛黄的纸页在潮湿空气里自动翻动,停驻的页面画着穿嫁衣的女子,脖颈处的朱砂字迹变成\"壬寅年七月十四亥时三刻\"——正是她母亲失踪的日期。
房梁传来指甲抓挠的声响,陈晚抬头看见梁上悬着七尺白绫,末端系着的铜钱沾满绿锈。白绫无风自动,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那分明是个戴凤冠的人形在轻轻摇晃。供桌下的暗格突然弹开,褪色的婚书飘落在她脚边,男方署名处按着漆黑的手印。
寨子西头的老井泛起咕咚声。陈晚扒着井沿往下看,水面倒影里浮现出穿血嫁衣的女人。当那张与自己八分相似的脸突然睁眼时,陈晚才发现井底沉着具白骨,头骨天灵盖上钉着三根桃木钉,空洞的眼眶里游出猩红的水蛭。
铜锣声在雨夜里炸响。陈晚冲进雨幕,看见村民举着火把涌向后山。人群中央的竹轿上,新娘嫁衣的下摆滴着黑水,盖头被狂风吹起的刹那,轿中露出半张爬满尸斑的脸——正是她今早在族谱照片里见过的,二十年前那个失踪的洞女。
送亲队伍经过时,陈晚的手腕突然被冰冷的手掌握住。穿靛蓝布衣的村长咧嘴微笑,露出满口黑黄的牙齿:\"该换新娘了。\"他身后,四个壮汉抬着的棺材里铺满新鲜艾草,棺盖内侧用血画着镇压符咒。
陈晚转身要逃,却发现每个村民的瞳孔都变成了竖瞳。他们举着的火把爆出幽蓝火焰,照亮祠堂方向——她白天见过的红漆棺材正悬在半空,棺盖有节奏地撞击着,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急着要出来。
山洞口垂落的红绳齐齐断裂。陈晚在泥泞中挣扎着爬进山洞,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猫头鹰笑声。最深处那具棺材正在剧烈震动,棺盖被掀开的瞬间,她看见母亲腐烂的脸从棺中缓缓坐起,爬满蛆虫的手里攥着沾血的银戒指。
暴雨冲刷着山崖上的符咒,血色溪流汇成巨大的镇魂符。陈晚在追逐中失足跌落悬崖的刹那,看见寨子全貌——房屋排列成八卦阵,每家屋檐下都悬着裹红绸的骷髅头。最后的意识里,她听见无数女人在耳边呢喃:\"替身...要找替身...\" 七天后,落花寨的浓雾中又多了条红绳。穿嫁衣的新娘走过老井时,水面倒影显出陈晚惨白的脸。送亲队伍的脚印在乱葬岗消失,山洞深处的棺材又多了一具,棺盖内壁新添的抓痕还渗着血珠。寨门外的碎石路上,几缕湿漉漉的黑发正顺着血溪漂向山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