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是两年前陆灵槐在街上遇到的乞儿,那时候只是看她瞧着可怜,但脸上总有一股不服输的劲,陆灵槐就把她带回府。
后来才知道,茯苓是江南一医馆大夫的女儿,后来家里惹上了当地显贵,被放火烧了,茯苓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一路流落到京城。
因为她从小耳濡目染,父母也不因她是个女儿就偏视,所以也颇为精通些医术。
陆灵槐便把她留在了身边当贴身丫鬟。
这两年来两人相依为命,慢慢的便不像主仆,反而像姐妹一般。
这时茯苓正单膝跪在陆灵槐塌边,抬头错愕的看着陆灵槐。
陆灵槐神色平静如水,像是知道了茯苓要说什么。
果然,茯苓道:“小姐脉象紊乱,频率不齐,应是中毒的征兆。”
陆灵槐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茯苓却一下子站了起来,怒道:“何时这么欺负人了,这是要了小姐你的命啊。”说着转身往外走,“不行,我要去告诉老爷。”
“站住!”
陆灵槐歪回了榻上,茯苓却是没有再往外走了。
她转身不甘道:“小姐!”
陆灵槐示意她回来,轻叹一口气道:“你现在去告诉陆老爷,然后呢,你说这是谁做的呢?”
“这肯定是大夫人做的呀,她这么看小姐不爽,刚才还故意引人过来。”
陆灵槐摇了摇头。
“没有证据,不要随意开口,”她叹了口气,“更何况,此事未必是她所为。”
茯苓满脸疑惑。
“若是在之前,我必然也是以为是大娘所为,大娘一直看我不爽,我也知道,但此番见大娘举止,仿佛她之前并不知情,不似伪装。”
“那若不是大夫人,还能是谁呢?”
陆灵槐看了眼紧闭的镂空门,轻笑一声,道:“随他呢,将军府里不想我活着的人多得是。”
她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轻声谈起过往:
“人人都艳羡我爹娘的爱情,所以自打我娘生我时难产而死,我便被冠上了克星的名号,连阿爹都对我……心生不愿,将我一人赶到梨花苑生活,苏姨娘被扶正后,我更是如履薄冰,处处小心,何人把我放在心上?苏姨娘看我不惯,将军府何人看我顺眼!哪一个不盼望着……世间无我此人咳咳咳……”
许是情绪激动,陆灵槐说着说着又咳起来,茯苓小心地抚着她的背,尽量让自己忽视她泛红的眼眶,声音哽咽道:
“小姐莫要这么想,茯苓一直陪着您,一直一直……”
陆灵槐抚开她的手,靠在枕头上独自喘息一会儿,惨白的脸上泛红的眼眶格外引人怜惜,像是笼中金丝雀,迫切想要挣扎却挣扎不得。
半响,陆灵槐才扯出一抹笑,道:“无妨,我没事。”
“——是谁做的也没关系了,反正我们马上就要离开将军府了。”
茯苓不解。
陆灵槐握着她的手,像是安抚般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意味不明的笑道:“只是——委屈了六皇子殿下了。”
*
“这可怎么办啊,大夫人?”
皇家宴会给客人安排的住房内,灯火通明,一婆子的剪影在墙上直打转。
似是自己焦急便也要把这份焦急传递给别人,那婆子继续道:“听说已经传到皇上那儿了,这下可怎么是好呢?”
“好了冯嬷嬷,你够了,不要再转了,”苏绣荷坐在椅子上,眉头紧蹙,制止了冯嬷嬷的打转,“转的我心烦。”
苏绣荷一伸手,冯嬷嬷立刻奉上一杯茶,苏绣荷慢条斯理的把茶沫刮开,抿了一口茶,把内心的慌乱咽下去,这才不慌不忙的开口,
“谁能想到这么这么巧呢,偏偏是一个皇子救了槐姐儿。原本听闻槐姐儿落水,我连忙叫了几个夫人过去,是打算着,若是婢女救了人,便让槐姐儿落个面子,若是侍卫,正好好坏了她的名声,可谁曾想,偏偏是一个皇子。”
“是啊是啊,”冯嬷嬷叹气道,“这可怎么办,我们还在皇家宴会,被皇上知道了怎么办?”
苏绣荷端着茶,眼底晦暗不明,半响,突然笑道:“罢了,皇上若是知晓,必定以为槐姐儿是故意的,并不会往别的地方多想。”
冯嬷嬷听此,急道:“可圣上仁厚,且向来注重女子名誉,万一圣上一时做主,因为这事把槐姐儿嫁给六皇子,那不就影响了……您在将军府的地位吗?”
“哼,”苏绣荷冷笑道,“这你未免有点过于操心了,就算她嫁给六皇子,那又如何呢,这天下谁人不知,六皇子只有一个名头,有名无实。”
冯嬷嬷是待在苏绣荷身边的老人了,自然也心思通透,一下子释怀了,搓着手笑道:“也是啊,听说这六皇子,自小就被打入冷宫,小小年纪就被圣上赶出来自立府邸,这皇子呢,不得圣上宠爱,也就不算什么了。一个不受宠的女娘,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子,任他再怎么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不像我们大小姐,嫁给了七皇子,听说圣上明年还要给七皇子封地呢!”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抿唇而笑。
*
夜风袭来,窗户没有关,风铃轻轻晃动。
偌大的房间里只点着两三盏昏昏暗暗的灯,倒显得房间更加空旷。
房内装饰简陋,只在正中挂了一幅画像,画中人眉目温柔,低眉浅笑,甚是好看。
画前站着一个人,身材修长,正出神的盯着那幅画。
只是昏暗的灯光照不出画中人全貌,只显出半边脸,显得有些阴森。
那人似乎已站了许久,久到让身后的人都忍不住提醒:
“王爷,该歇息了。”
六皇子李烟微微侧过头来,他的半边侧脸被灯光打亮,幽深的眸子晦暗不明。
他缓缓启唇,声音确实清冷好听,只是略显疲惫:
“离元,你说,皇上为何要给我安排这间房。”
离元连忙后退一步,扑通一声跪下:“卑职不敢妄自揣度圣意。”
李烟轻笑一声,不以为意地摇摇头,只是那笑声带着些许悲凉。
李烟转身背对着那幅画,坐到桌前,道:“起来吧——那女娘什么身份可查清楚了?”
离元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今日落水的那女娘,拱手道:“查清楚了,是将军府嫡女,名叫陆灵槐。”
李烟皱了皱眉头,疑惑道:“嫡女,”转念一想又想通了,“是原配夫人的女儿吧,我险些以为是七王妃呢,原来是个不受宠的女娘。”
说实话,当时天黑水凉,李烟委实没有看清他救的人长什么样,只记得那一双似昏似媚的眼眸。
李烟本身也没打算救人,只是因为某些原因,不想看到有人在他面前溺水而亡而已。
李烟慢慢摸索着玉扳指,面上狠厉之色闪过,笑道:“怎么,这是在给我下套呢,把一个不受宠的女娘推给我,既然她有嫡女名分,那皇上一定会让我娶了她做王妃。”
“那可怎么办?”离元微微瞪大双眼,“王爷多年未娶妃,就是为了一个强大的妻家,如今就这么一个女娘,也不得将军府的支持,便要毁了王爷多年的……”
李烟举起手拦住了他接下来的话,脸上阴晴不定变了半天,末了狠笑道:“且不说是不是他们将军府女眷内斗,既然打扰到我,那便不能轻易作罢了。
——对了,你刚说那女娘叫什么来着。”
“陆灵槐,木鬼槐。”
“陆灵槐,”李烟低头喃喃念着,讥笑道,“木旁有鬼,阴险极恶,父母给起这种名字,也是个可怜人呐……到末了还给将军府做了棋子。”
离元看着李烟,目光却不小心瞥到上方的画像,连忙低下头,不敢多想。
——李烟下半张脸湮没在黑暗之中,眉眼却和上方画中人惊人的相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