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江之上,青鳞鱼群翻涌如沸。
幽蓝鳞光刺破浑浊江水,诡谲浮动。
老张的渔船吃水极深,网中银鳞跳跃。
“天爷开眼!饿不死了!”他咧嘴大笑,齿缝漏风。
急急拢舟靠岸,炭火噼啪燃起。
焦香刚飘出,“噗嗤”一声异响!
数尾青鱼腹部炸裂,靛蓝鱼卵暴雨般喷射!
一粒卵沫溅上老张干裂的唇。
冰晶纹路瞬间爬满他的脖颈!
“呃啊…”他双手扼喉,眼珠暴突。
踉跄后退,“扑通”栽入江中。
江水触及他身躯,竟剧烈沸腾翻滚!
血肉在滚水中消融,化作一锅浓稠青釉。
青烟袅袅,浮油般的光泽在江面漾开。
南昌城再陷炼狱。
食鱼者僵立街头,肌肤透出釉质冷光。
眼窝、鼻孔、嘴角,不断渗出粘稠瓷浆。
浆液沿街渠蜿蜒流淌,蚀石如腐。
青石板软化塌陷,整座城正缓缓沉降。
冰雕巡抚的笑声在釉浪中回荡:
“沈青禾!你造的鱼,在熬煮江西!”
“这沸腾的釉瓮,正是新蛊母的胎盘!”
瓷疆桥残碑孤耸。
沈青禾独立碑顶,黑袍猎猎。
掌心微缩江山内,赣江已成沸腾的蓝釉巨釜。
无数食鱼者在浆泡中沉浮、融化、同化。
每一次瓷心跳动,霜寒便深重一分。
刺骨寒意自心口蔓延,左肩已覆满厚重冰甲。
“嗒、嗒…”玉骨叩击石面的声音传来。
王瘸子单腿蹦上残桥,断茬处新生的玉骨竟也凝结霜花。
他盯着沈青禾苍白如纸的侧脸,嘶声道:
“禾哥儿!心再冷下去,你就成真的冰雕了!”
“冻透之前,先碎了这祸根!”
沈青禾声音冰寒,字字如碎玉。
独臂擎起玄铁巨镰,刃锋指天。
毫无花巧,悍然劈向脚下残碑!
镰刃撕裂空气,发出凄厉尖啸。
碑石崩裂!
碑底蓄积的靛蓝釉浆如火山喷发!
粘稠浆浪冲天而起,瞬息凝成一只巨掌!
五指森然,精准擒住下劈的镰刃!
浆浪翻腾涌动,巨掌之后,数百具釉尸叠罗汉般升起!
顶颅处釉层剥落,赫然又是巡抚的冰雕面孔!
冰唇开合,寒气喷涌:
“瓷心寒透之日,方是蛊母醒神之时!”
釉尸叠成的巨臂裹挟腥风,轰然砸落!
沈青禾身形急闪,冰甲覆盖的左臂横格硬挡!
“咔嚓!”
刺耳脆响!肘弯冰甲应声爆裂!
碎冰四溅,寒气弥漫。
一道灰影如电突入!
王瘸子仅剩的药锄寒光一闪,狠凿巨臂关节!
“滋啦——”青烟腾起,如炙烤腐肉。
“禾哥儿!看心口!”王瘸子嘶吼破音。
沈青禾垂目。
霜纹密布的瓷心深处,一点幽蓝刺目!
半截诡异蓝骨,深深嵌入跳动的心核!
骨上纹理,竟与地宫冰裂女尸体内残骨如出一辙!
冰雕面孔爆出狂笑,震得瓦砾簌簌:
“哈哈哈!白釉姨娘赠你的这份‘嫁妆’…滋味如何?”
记忆如冰锥,狠狠刺入颅脑!
烈焰翻腾的瓷窑前,林芜蓦然回首。
心口处,赫然插着同款的幽蓝断骨!
她的夫君陆廷轩执骨而立,面容在火光中扭曲狞笑:
“以妻炼釉…方得…惊世紫红!”
“啊——!”沈青禾厉啸穿云,目眦欲裂!
玄铁巨镰挣脱釉掌束缚,化作一道黑色闪电!
悍然贯透冰雕面门!
“轰!”
嵌入心口的半截蓝骨,骤然爆出刺目雷光!
狂暴气浪将王瘸子掀飞,重重砸在桥栏。
冰雕轰然炸裂!
无数碎屑裹挟蓝芒,暴雨般射向叠罗汉的釉尸!
碎屑精准嵌入数百釉尸额心!
幽蓝光芒自它们空洞的眼窝亮起。
喉管震动,发出非人的、整齐划一的童谣吟诵:
“虫儿飞…瓷儿归…”
声波过处,檐角屋瓦噼啪剥落,淌下粘稠瓷泪。
全城僵立的釉罐人齐齐仰首。
口洞大张,喷出浓稠的靛蓝孢雾!
雾霭升腾,于城穹之上聚成巨大旋涡。
旋涡中心,一根根粗壮如脐带的菌丝垂落!
菌丝顶端尖锐如矛,精准扎入下方百具釉尸天灵盖!
“咕噜…咕噜…”吮吸声令人毛骨悚然。
釉尸躯体肉眼可见地干瘪塌陷。
菌丝脐带却鼓胀如孕腹,表面脉络贲张。
“噗!噗!噗!”
穗穗未熟的青铃米,挣破菌管表皮,萌生而出!
“以城为田!以民为壤!”
冰雕巡抚的声音自旋涡中心隆隆传来。
沈青禾镰刃狂舞,劈向垂落的菌丝脐带。
“嗤啦!”断口处,腥臭的脑髓浆液飙射!
浆液落地,“滋滋”作响,瞬间凝成冰晶之花。
花蕊绽开,米粒大小的靛蓝蛊虫蜂拥而出!
虫潮如毯,噬向沈青禾覆满寒霜的双足。
瓷心重若千钧,搏动艰难。
刺骨寒意已蔓延至下颌,齿关凝冰,难以开合。
王瘸子目眦欲裂,扑倒在地。
仅存的玉骨右腿狠命擂击桥面石板!
“瓷心要热着用——接住这火种!”
嘶吼声中,他抡起药锄,用尽毕生力气——
狠狠砸向自己的玉骨膝盖!
“铛——!”
金石交击,玉腿应声碎裂!
金红色的火星,如炽热流萤,轰然迸溅!
星火触及沈青禾体表的寒霜,瞬间蔓延成火线!
烈焰顺着他血脉中的霜纹,一路烧向冰封的心口!
“嗞——!”
心口嵌入的半截蓝骨在烈焰中发出凄厉尖鸣!
沈青禾七窍喷涌出灼热气流!
炽热洪流奔涌,左臂厚重冰甲“咔嚓”消融!
独掌握紧滚烫的镰柄,身形旋如风暴! 一道焚天烈焰凝成的巨镰之影,劈向穹顶菌丝旋涡! “轰隆——!” 焰刃所过,菌丝脐带如枯草般断裂! 穗穗青铃米如暴雨倾盆,砸落人间! 米粒触及地上汹涌的蛊虫,瞬间爆开靛蓝浆汁! 虫尸成片融化,蓝血渗入街渠。 干瘪的釉尸纷纷扑倒,口中呕出浑浊的冰珠。 珠内,蜷缩着婴孩的虚影,脐带仍连着菌管残骸。 冰珠滚动,汇聚向沈青禾脚下。 心口烈焰未熄,他俯身,探出灼热的独掌。 掌心贴近冰珠,热力融开坚硬冰壳。 “呜…饿…” 三百道微弱如猫崽的婴泣同时响起! 沈青禾心口烈焰骤然一暗! 冰雕巡抚的厉啸如针贯脑: “蛊母现世,岂能无血食?汝心尚暖,正是上佳祭品!” 满地冰珠应声弹起! 珠内婴胎虚影裂口,化作狰狞吸盘! 盘口利齿森森,噬向沈青禾心口将熄的火焰! 沈青禾暴退,脊背猛地撞上身后残碑! “嗡——!” 碑身流淌的釉泪骤然蠕动,凝成一张獠牙巨口! 竟是城隍庙残存意志所化的妖碑! 前有婴胎吸盘噬心,后有妖碑巨口吞身! 心口残焰,摇曳将熄! “禾哥儿——!” 王瘸子独腿蹬地,如离弦之箭撞入绝杀战圈! 残躯死死堵住妖碑獠牙巨口! 仅存的独臂张开,将飞射而至的冰珠尽数揽入怀中! “噗嗤!噗嗤!” 婴胎吸盘狠狠啃噬在他枯瘦的胸腹! 热血喷涌,瞬间染透怀中冰珠,透出刺目艳红! 王瘸子咳着血沫,脸上却挤出一个难看的笑: “禾哥儿…火种…得传下去啊…” 热血浸透冰珠,渗入地上的菌管残骸。 奇迹发生! 菌骸在热血滋养下疯狂滋长! 坚韧的青色稻穗破土而出,柔韧穗须如灵蛇缠绕。 将三百颗嗜血的冰珠婴胎紧紧裹住! 穗须尖端反扎入婴胎吸盘! 竟开始反向吮吸其中的暴戾怨气! 冰珠戾气渐消,褪去幽蓝,透出温暖粉光。 尖锐的婴啼,化作安恬的酣眠咂嘴声。 王瘸子垂首,看着怀中安睡的婴胎光晕,含笑闭目。 身躯自下而上,寸寸化作一尊温润的青稻雕塑。 “瘸子叔——!” 悲吼如雷!沈青禾心口将熄的烈焰轰然重燃! 焰流奔腾,远胜之前! 玄铁巨镰裹挟焚江之火,悍然劈向大地! “裂!” 赣江之水受其牵引,倒卷而起,化作滔天浊浪! 洪流冲垮城墙,倒灌入城! 浊浪奔涌,冲刷长街。 蛊虫尸骸、污秽釉浆,尽数消融。 化作片片浮萍般的靛青萍叶。 萍叶托起那三百颗温暖的婴胎光珠。 随波逐流,漂向东方初升的朝阳。 第一缕晨光落下,珠外冰壳“啵”地绽开。 如三百朵纯净睡莲,迎光怒放。 三百只粉嫩的小拳头探出光莲。 攥住了人间的第一缕阳光。 掌心残留的菌丝吸盘痕迹迅速淡去。 化作一枚小小的青铃印记。 沈青禾踏着浮萍,立于江涛之上。 瓷心之上,霜纹与火痕深深烙印,彼此纠缠。 他低头,望向水中倒影。 心口蓝骨裂痕深处,一缕熟悉的、惊心动魄的紫焰,隐隐跳动。 城隍废墟之上。 王瘸子所化的青稻雕塑,在晨风中簌簌扬花。 稻花如烟似雾,聚于半空。 烟云流转,浮现几行清晰的遗言: “禾哥儿,瓷心冷热,皆可为刃。” “莫忘…白釉姨娘骨中谜…” 清风徐来,烟云散尽。 唯余一穗饱满的金色铃穗,悬于废墟之上,光华流转。 沈青禾飞身取下金铃穗。 将其紧贴心口。 一股温润坚韧的力量透心而入。 霜火交织的纹路,在瓷心表面缓缓流转、交融。 他抬首,目光如电,射向赣江下游。 靛青浮萍载着婴孩,漂往之处。 地平线上,景德镇的窑烟如柱,直插青冥。 心口蓝骨,蓦然传来一阵强烈的悸动。 似与故土的窑火,遥相共鸣。 “姨娘…廷轩…” 低语散入晨风。 焰镰划破迷蒙江雾。 一道孤影,踏着浮萍开合的江鳞,向东疾行。 浮萍开合,如巨兽瓷鳞翕动。 鳞隙波光间,三百点青铃胎记闪烁微光。 似星辰坠入人间烟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