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外，一个身穿淡蓝襦裙的少女等在殿外，少女低着头轻轻踢着地上的石子，双手环抱不停地在手臂上摩挲着。她身旁还站着一个宫女，手中提着一个双层檀木盒。

正是春三月，多风季节，两人在寒风中站着，裙摆被吹得散乱，不知是等了多久。

“公主，听说今日周家公子来做陪读，许是这样殿下会晚些出来。”站在一旁的宫女见主子被风吹得嘴唇泛白，忧心道“眼下风大，公主站久了，怕是会染上风寒，不如先……”

宫女话还未说完，就有一道爽朗的声音响起“皇姐！”

是李纪宁在叫她，她寻声看过去，却见李纪宁身边多出了一个人。这人自是周祁，他的肩上还搭着李纪宁的手，而李纪宁正笑着伸出另一只手冲李案挥了挥。

李案看见李纪宁冲自己招手，笑了笑，目光转向他身边的周祁时又愣住了，这个周祁与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冷漠感。

周祁有些瘦，但比李纪宁高出小半个头，他的脸色很白，不知是被风吹的缘故，还是别的原因，让他看起来有些虚弱。

周祁的脸不像李纪宁的婴儿肥，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肉，衬得他的脸格外立体，但眉眼舒展，又平添了几分柔和。

李案知道周祁年仅十二，他们三人同岁但李案看着他的感觉又觉得不像个同龄孩童。倒不是李昌顺那种上位者的老成，却又比李纪宁常年习书的内敛看了叫人安心。只是在这之外，李案总感觉周祁身上又有一股浓浓的孤寂感，让人难以靠近。

李案正思索着，忽然对上了周祁抬眸的视线，李案有些慌张的低下了头，下一秒就听见周祁的声音“殿下，公主，在下还需去看看胞弟是否安然无恙，不能再同行了，还望见谅。”

李案低着头，脸上不知为何泛起了红晕，也不知李纪宁和周祁说了什么，再抬头时周祁已经跟着一个书童离开，而李纪宁已走到他的跟前，正盯着她看。

李案对上李纪宁的视线自觉心虚，又低下了头，随即就听见李纪宁说道：“皇姐，你怎么脸红了？你在这儿等了多久了？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李案其实仅早李纪宁两三月出生，却处处照顾着李纪宁。

李案摇了摇头，侧身从小桃手上拿来了檀木盒，一边打开盖子一边道:“我没事，许是站得久了，有些热吧，你尝尝这个，这是我特意从膳房拿的些早点，你还没用膳吧。”

十三带着周祁离开了国子监去了一处别院，院子不大也比不上太极殿的繁华，可到底是皇宫，还是比周府更加精致。

才走到门口，周祁就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他的眼底多了一层旁人难以觉察的冷意。

走在他身前的十三，忽然停下了脚步，侧过身子恭敬说道：“周公子，这是陛下为两位公子安排的住所，小公子就在殿内由奶娘带着，我不得入内，就送到这里了，若公子若有什么不便之处，可与奶娘说明。”

周祁看着眼前的别院微微点了点头，独自迈进了院子。院内有一大块空地被太阳照得很亮，唯有一小块地方被栽上了几株野竹，长得很高投下来了一块阴影。

在这块阴影下站着一个中年妇人，怀里还抱着一个男婴在高声啼哭。那妇人听见脚步声回头朝周祁看来“周公子，您来了。小公子此刻不知怎得哭闹得厉害……”奶娘轻晃着婴儿，双手不停地拍打小婴儿的背。

周祁见了，皱起眉来，想了片刻向奶娘伸来手“让我来吧。”

奶娘似有些不可思议，一边将周霖递给周祁一边笑。周祁抱起周霖，学着奶娘的样子轻轻晃着，一下一下，周霖竟真的安静了。

奶娘看着明明还是个孩子的周祁抱着周霖，笑出了声，开口道“公子不愧是小公子的哥哥，血浓于水，纵使老奴技巧再好，也敌不过血缘之亲啊。”

血缘之亲？

周祁听到这个词明显顿了一下，原本就没有表情的脸更僵了。

奶娘依旧在笑没有发现周祁的异样，周祁瞥了一眼奶娘，轻咳了两声，将周霖递回给奶娘“我有些倦了，先回房，周霖你带着吧。”

奶娘接过周霖，有些不明所以，但低头看着闭上眼的周霖，就不疑惑了，再抬起头时，周祁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

此刻的周祁脑海里仍然回荡着‘血缘之亲’几个字，他眉头紧皱，眼中沾染了一丝不符合年纪的痛苦与仇恨。

没有人知道，他并不是周祁，而他存在在这个世上，最痛恨的就是血缘至亲。

国子监外一处庭院，李案和李纪宁有说有笑地吃着早点，李案犹豫了一下，开口道：“纪宁，那个周祁看起来好像身体不好，他有什么旧疾吗？”

李纪宁听了李案的话，囫囵咽了咽又喝了口甜粥，道：“并没有，也许是天生瘦弱吧。说起来周祁这个人，我看第一眼就觉得他合我眼缘，说来也奇怪明明没怎么相处却觉得一见如故呢。”

李案看着李纪宁陷入深思的模样，也陷入了深思，周祁那个人让人摸不透。

就在两人都陷入沉思的时候，一个太监突然从小道跑来，恭恭敬敬道：“见过太子殿下，公主殿下，皇上请太子殿下前去太极殿。”

李案回过神来，冲李纪宁道：“纪宁，你快去吧，莫要让父皇等得着急了，我明日再来看你。”说完李案就起身来。

李纪宁见李案都起来了，也放下了粥碗，站起来对李案笑了笑道：“那好，只是皇姐明日来时，不必站着等我，也不必来得这么早，如今天气尚寒，莫要染了病让父皇与我担心。”

李案点点头，笑道：“我整日待在宫里有些闷了，便想着早些出来随处走走，散散心。你不必担心我，快去见父皇吧。”

李纪宁也笑了，李案自幼就很乖顺，但惠和皇后早逝，宫中是非太多，她并没有什么人能谈心交友，日子难熬也是常理。这么一想，李纪宁发现自己也不能让李案一直待在屋子里，只能苦笑：“罢了，都怪我，若是我能多些时间陪陪你就好了。”

李纪宁眼底多了一分难过，那张神采迥然的脸也阴郁了不少。

“不怨你。你是永康太子，身上肩负着永康的未来，自然要多花些时间学习治国之道。”李案摇摇头，推着李纪宁的手臂往外走“而我是永康公主，只有清闲才代表着永康安宁。你呀，还是快些去见父皇吧，别在这儿陪着我了。”

李纪宁被推着走也不恼，哭笑不得道：“好！”

李案收回手，望着李纪宁离开的背影，稚嫩的脸上没有了笑容，就那么站着，任由风吹乱发丝，直到李纪宁的背影消失在眼底，她才淡淡道：“小桃，我们也回宫吧。”

小桃早就收拾好了点心茶水，李案一说就离开了。

李案住的宫殿名叫惠和宫，是惠和皇后逝世以后，李案请求李昌顺改的。惠和宫离国子监有些远，走回去的时候，李案被风吹得瑟瑟发抖，但李案并不在意。

不知走了多久，小桃突然说道：“公主，奴婢听说，周公子和周小公子的住处就在前面的竹院。”

李案闻声看去，前面果真有一处别院，微微敞开着门，能开见院子里种了几株野竹。李案停下脚步，盯着里院看了很久。

周祁，他住在这里吗？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小桃看着眼前一动不动盯着前方的李案，小心翼翼问道：“公主要进去看看周公子吗？”

李案被小桃打乱了思绪，有些不知所措，快速转过头，努力平复心绪道“不必了，我只是见此处竹子长得好，随便看看，我们快回去吧。”

小桃很疑惑地看看四周，因为在她的视角里竹院里那几株野竹恰巧被李案背影挡住了，根本看不见竹子，她想来想去也只猜测，公主说的难道是别院上牌匾的‘竹’字吗？小桃看着已经离去的李案，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快步追上越走越远的李案。

太极殿内，依旧是门窗紧闭只点了一盏灯烛，昏暗得像是夜晚，李昌顺一手轻扶太阳穴坐在主座上闭眼假寐，一手轻轻摩挲翠绿的手串。这时，一个太监走了进来，弯腰在李昌顺耳边说道：“陛下，太子到了，正在殿外等着。”

李昌顺没有睁眼，一手按着太阳穴，一边吩咐道：“让他进来。”

太监领命离去，不一会儿，李纪宁进了太极殿，躬身道：“儿臣见过父皇。”

李昌顺闻声睁开了眼，把手放了下来，挥手让李纪宁走近“纪宁，你过来。”

李纪宁走到李昌顺身边停下，听见李昌顺说：“纪宁，你见到周祁了？”

“回父皇，见到了。”李纪宁低声回道。

“你觉得周祁如何？”

李纪宁不知道李昌顺说这句话的意思，他皱起眉头，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心性沉稳，平静自恃，不卑不亢。”

“嗯。”李昌顺听了李纪宁的评价，沉默了片刻又道“你以为他与周家历代家主相比如何？”

周家历代家主都是饱读诗书的才子，人人能文善辨，是为永康文官之首。李纪宁仔细想了很久，才道：“儿臣以为，周家藏文无数，若有一日周祁能刻苦奋进，必是能与周家历代家主媲美。”

李昌顺挑眉看来，李纪宁也不害怕，继续道“虽然周祁为周家庶子，按理说不应为周家家主，可眼下周家满门被灭，留下的唯一嫡子不过月余，若周祁不为家主，恐周家家业将毁。”

周家历代为官，不仅仅在朝中威望极高，而且藏书千卷不止，且都是稀世罕见的瑰宝，若周家不再，永康必然朝局动荡。

李昌顺听了李纪宁的话，心中的纠结解开了大半，他原先一直在想，周祁从小性子孤僻鲜少出门，怕是不得周太傅宠爱，未曾学到半分。可今早晨课传来的消息，却说周祁学识与李纪宁不相上下，而方才李纪宁也对周祁赞赏有加。看来周太傅并不是不宠爱周祁，而是周祁的确性子孤僻。

李昌顺思考片刻，语气少了些严肃紧绷，听起来还有几分欢喜“嗯，你说的不错。”

李纪宁也放松了些，面部表情轻松了不少，都说伴君如伴虎，李纪宁虽贵为太子，可也是臣，面对君主多多少少还是怕多于爱。

李纪宁正想开口询问是否还有事情，就看见李昌顺冲他摆了摆手，温声道“纪宁，你下去吧。”

李纪宁颔首称是，慢慢退出殿内。李昌顺站起来，背过身，双手置于身后陷入了沉思。

【作者题外话】：今天更了第二章，希望大家看的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