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日金陵岸草平，落霞明，水无情。六代繁华，暗逐逝波声。空有姑苏台上月，如西子镜照江城。

公元1104年，北宋崇宁三年。姑苏城外西边的茅草屋中，一个年约五十的男人躺在草床上，只见他苍白瘦削，鬓发霜霜，一双眸子十分苍老，但仍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采，五官虽憔悴支离，却仍有几分如玉之资。若让江湖上的人来认，一定很难分辨出这便是昔年行走江湖，被誉为“北乔峰，南慕容”的姑苏慕容复了。一个老郎中在床边细细把着脉，良久才走到旁边写下药方。旁边一个中年女子大气不敢出，等老郎中示意她往外走之后才敢悄声而出。这女子便是追随慕容氏多年的阿碧，她一身灰色粗布衣衫，头上没有半点妆饰，神情枯槁。只紧张的问着大夫情况如何。那老郎中扶着胡须叹了口气，道：“病人曾修习过内家功夫，恢复起来比常人快些，只是年少时气血逆转之病不好治，眼瞧着如今一天中清醒的时辰越来越多，这是好征兆，我再开上几服药你去抓了给他服下，过些日子我再来看看。”阿碧忙道谢不迭。送走大夫，阿碧转过身来收了药方，搀扶慕容复起身，慕容复问道：“大夫可怎么说呢？”阿碧笑道：“大夫说公子爷的病大有起色，再吃上几服药便要大好了呢！”慕容只苦笑一声，道：“我虽痴傻了这些年，到底清醒了几分，哪有这样好治的病呢？这些年多少药汤吃下去，只是白费你辛苦做活得来的银两罢了。”阿碧急道：“这是什么话，眼看着公子一日好过一日，可不能说丧气话呢。”慕容复拍拍她手，平和道：“只是看你日夜做活供我瞧病，愧悔几分罢，你放心，我会好好保重。”阿碧这才放下心来，嘱咐几句后拿着药方出门抓药不提。

眼看着阿碧出去，慕容复呆呆望着窗外的池子，深秋时分，荷花谢尽，断枝残叶并着满塘淤泥，说不出的凄凉惨景，就如自己一般。说来是名门之后，命运弄人落到此般田地。三十岁那年亲手杀了包三哥，献媚于段延庆，得知复国无望后众叛亲离，神志失常，与傻子无异。在燕子坞终日做着皇帝的美梦。三大家臣终究是不能眼看着自己变成痴傻之人。风波恶听说西域有奇药，于是千里求药而去，临走时留下话“若能求得神药医治慕容氏，也算全了祖上几代的情谊，若是不能，只当风波恶已死。”他走后不久，就听说西北生乱，西夏和吐蕃打了起来，就此失去踪迹，生死不知。而邓百川和公冶乾等人也不时看顾，却因种种打击，相继在前几年离世。表妹远在大理，原也托人来看望了几次，因南北通讯不便，渐渐也失去联系。周遭宵小眼见慕容氏失势，渐次放肆起来，先是小偷小摸，慢慢发展到趁火打劫，慕容复痴傻之人不知世事，唯有阿碧勉力支撑而已。待到三年前有慕容氏的仇敌听闻仇家落难前来找晦气，若不是阿碧机敏，带着慕容复躲进地窖，只怕难逃一死。只是那仇家遍寻无人，竟将燕子坞和参合庄搜掠一空后又放了一把大火，等到阿碧和慕容复从地窖中匆忙逃出，这两处地方已是火光冲天不可挽救了。所幸慕容复在经此一事后渐渐恢复了神志，许是地窖中的浓烟吸入，呛了慕容复以至短暂昏迷，醒来后的慕容复居然有了短暂的清明理智，这让阿碧喜极而泣。两人趁乱捡了点财物离开，在西郊一处村子不远处搭建了个茅草屋安顿下来，慕容复的疯病不时发作，好在他清明之时已经会用昔年修习的内功运转周身，当日发疯是因为遭受巨大打击之后气血逆转以致筋脉凝滞，如今慢慢打坐恢复，每日犯病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只是生活困顿无以为继，只靠着阿碧给人浆洗缝补度日。光阴一过十载，慕容氏也是四十有余的人了，只是生活困苦，望之如五十老朽。

想到此处，慕容复饶是骄傲之人，也不禁潸然泪下，这一生被复国所累，抛弃良知道义，如今想来不过一梦罢了。他随手提起笔在桌上胡乱涂了，便回床上打坐修习，斜阳映入窗台，正照着桌上几行大字：此身天地一蘧庐，世事消磨绿鬓疏。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