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出我所料,萧正卿同意了。
哥哥虽为太子,也参政多年,然始终是蜜罐里长大的孩子,母后肆无忌惮的宠爱,父王有意无意的保护,多年来站在顺风顺水的朝堂象牙塔顶端,终究怀着几分仁慈之心。
但我们要走的路上,最不能有的就是仁慈。稍一仁慈,保不住家国,护不住百姓,权利、地位、尊荣、富贵,乃至于性命和尊严,一切都将化为子虚乌有,被人踩在脚下狠狠践踏。几代天子不问世,我齐国便努力了几代,纵不能越过天子,我齐国也必将雄霸诸国。
如今父王尚且身强体壮,能撑起齐国的担子,但日后到了太子哥哥身上,他能撑得起来吗?父王已然是仁君,太子哥哥之仁较父王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甚至不敢想象日后会是什么样子。我今日可以给太子哥哥出主意,明日可以给太子哥哥出主意,但我不能一辈子给他出主意,他是齐国的太子,日后的国君,他必须成长起来。
随着蔡修秉离开,朝堂众臣更加小心谨慎,战战兢兢,唯恐祸事降临在自己身上。父王仍在修养,政事上便由朝臣商议,太子哥哥同萧正卿决定。那日我带聆音候在怀民殿外,等候散朝。
“公主公主,散朝了!太子殿下说是要去请大司命准备占卜祭祀等事宜,命各位大臣先行离开了!”明明我只听得见朦胧的声响,聆音却听得一清二楚,不过这也正是我带她同来的原因。
“你去拦住萧正卿,请他到怀民殿侧殿与我想见!”我和聆音都不便前往,我便差遣了殿门外的侍卫:“动静小些!”
那侍卫点头应诺,弓着身子快步过去了,我便带着聆音往侧殿而去。
不多时,萧正卿便到:“臣见过公主殿下,不知公主找臣何事?”
“萧大人快别多礼!”我急忙上前扶起他,彼时我正小,难为萧正卿一行礼,腰却弯得比我的头还低:“萧大人,太子哥哥有没有同你说过,蔡修秉一事乃是我的主义?”
萧正卿拱手:“臣知晓此事。虽太子未说,臣也猜到了。太子殿下心怀慈悲,决计想不出这样的法子来。因为几年前与谭国之事,且时常听国君与大司命谈起公主,臣便知那是公主的主意。”他顿了顿,又继续道:“此计绝妙,公主如今不过六岁,便已如此聪慧有胆识,若公主是男儿身......”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仿佛听见他说,太子太过仁慈,终究难成大事。
“萧正卿何至于此?太子哥哥确实太过仁慈,于百姓来说是好事,但对蔡修秉这样的人来说,确实堪称妇人之仁。”抬头看见萧正卿错愕的表情,我不以为有继续道:“此次大旱,太子哥哥一直留在宫中处理事务,从未出过宫去,十一父王向蔡修秉所描述的那些场景,太子哥哥从未见过。依我看,以太子哥哥之仁慈,若得见此场景,必会有所触动,有所改变,萧大人觉得呢?”
我仿佛看见萧正卿脸上的错愕瞬间变为尴尬:“臣惭愧,不及公主坦荡,原来公主是这个意思,极好极好!只是,我们如何让太子出宫去呢?如今国君抱恙,国事离不开太子殿下,此时让他出宫,他必定不肯。”
我微微屈身:“萧大人不必担忧,此事我来解决。不过萧大人需想好,要带太子哥哥去何处,地方可要好好想想。萧大人最好今日内选好地方,再告诉于我。”
“诺!”见我无事,萧正卿便退下了,我也带着聆音,往观星阁而去。我们去到的时候,太子哥哥正和大司命商讨祭祀一事,少司命空临和空仪陪侍一旁。
“兮儿来得刚好,方才我和大司命已定下祭祀的时间,就在三日后。”太子哥哥见我来了,急忙让我坐下。我屈膝跪坐,便有人为我递来一盏茶,我循着望去,空仪对我挤眉弄眼。
“那地点呢?”我来不及同空仪玩闹,我此刻最关心的便是祭祀地点定在哪里。
许是我太过急切,大司命抬眼看我:“地点尚未定下。”我回他以深切的目光,果然不负我们多年师徒,大司命又道:“祭祀地点我还需再行占卜。今日之事毕,太子殿下请回去吧,我该给公主授课了。”
太子哥哥闻言不作他想,起身行礼告退。空仪却坐不住了,急忙起身道:“我送殿下!” 大司命目送他们离去,沉沉叹气:“世间唯一不能掌控的,便是人心。” 我躬身道:“学生受教!” 我知道大司命的意思。太子哥哥今年已二十三,这般年纪还未娶夫人甚是稀罕,宫中都说,待秋日二位姐姐嫁了,太子哥哥的婚事必也近了。 而空仪如今也十四了,她开始着急了。 “说罢,你今日意欲何为?”大司命挥手令空临退下,轻轻慢慢抿了一口茶。 “太子哥哥应该成长了。这一次父王倒下便是信号,如若太子哥哥一直这样,到父王倒下再也起不来那天,该怎么办?”我深知我所言已是大不敬,然现实残酷容不得我不说。 “你以为得臣出宫一趟,便能有所成长?如若百姓之亡令他痛惜,反倒让他更觉性命之贵,行事更加仁慈,你又当如何?” “如若果真适得其反,那太子哥哥不是仁,乃为愚。相信大司命也知道,太子哥哥不至于此。且要想太子哥哥有所改变,非一朝一夕之事,不过由此开头,再潜移默化,日复一日,滴水总能穿石。” “你所说也不无道理,既然如此,选好地方后你自己去告诉得臣吧,不要再来烦我!”大司命又挥挥手,显然是叫我也退下去,我忍着笑意应诺,起身离开。 大司命说得对,世间唯一不能掌控的,便是人心。就如大司命,初入观星阁的时候,我看他像个鹤发童颜的神仙,学个几年学透了他的本事,看透了他的本质,如今我看他,却只是个鹤发童颜的老头。 我听说大司命从生下来便在这齐宫内,至今有多少年没人说得清,我想他一定很寂寞吧。他算尽天下,看破生死,但他的心始终纯净。 我看向身后恭送我的少司命空临,不禁觉得他有些可怜,大司命纯净一辈子,那空临会不会傻一辈子?


